飘飘的轻坠下楼。
「凡人生命短暂,不可以轻忽自己的时间。」叹喜忍不住训话:「你也一样,不能飞就别乱跳楼。」
「不过,你真的会飞……你确定自己不是外星人?」明云还是抱著老大疑问。
俩人缓缓地落至地面,幸好阳台这一侧的地面上并未连接著国宅的主要通道,他们飞旋而下的骇世举动也就没有任何目击者的存在。
站定後的叹喜瞪他一眼,这个人、这个人难道非要到死亡关头时才能相信自己的话?
「我是三十三天来的飞天,是天人!什麽外星人的,没听过。」耐心解释。
明云突然陷入了某种绵延幽邈的沉思,他喃喃道:「天人?你是天人……那麽我……」
叹喜发现明云的脸上出现了空旷的茫然,他在思考些什麽,也像是回想著什麽,很专注……最後,充满奥义的眼睛定格在自己身上。
害叹喜心跳了一下,好像看到了某个禁忌的秘密。
为了转移明云的注意力,他找著话题问:「现在怎麽办?楼上那些人绝非善类,我们逃了好不好?那个带头的……好可怕……」
明云蓦然从梦般的思虑中惊醒,呼出一口恍然大悟的嘘息,重新定过神,以前所未有的祥和端视著叹喜。
「怎麽了?」叹喜好奇地问。
「没甚麽……」刑警收回奇异的神情,代之而起的却是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指著大楼外的小公园,说:「到那里去吧!我有些话想对那位打扰我们俩个、仍未伏断贪嗔痴烦恼的罗汉说……」
时间回到叹喜送明云出门後,一个人无聊待在客厅里的那时候。
自第一眼见到明云起,就好似体内某根紧绷已久的心弦於刹那间断裂,让叹喜一直淡然无波的心湖上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当时,那个体侧染满鲜血、脸色苍白、却以眼神紧咬自己不放的男人,似乎不知道本人已经施展了超越凡人的能力,硬生生将时空撕出一道裂缝,将自己由佛土中的一个小花园内拉扯至全然陌生的新世界。
数天前,叹喜还身处在花香庄严的佛土之上,走往花园的引道,打算采摘一些曼殊沙华──纯白洁净的柔软花,最适宜供奉礼赞世上绝妙的佛与法。他轻快的走著,穿过了菩提树围绕的园林,走进撩乱缤纷的香华园。
找到了意欲摘取的花朵,这时,他听见了身後有几缕粗鲁、毫不怜惜草木而随意践踏的脚步声。
是谁呢?天人们对草木花卉是敬爱有加的,脚步也大都晶莹细碎,他不禁皱眉,回头望去,却见身後不远处,站著一位衣著雍容的男子,虎视眈眈盯著自己,背後还随侍了两名眉浓粗重、圆睁怒目的力士。
「叹喜,我等了一天一夜,终於等到你落单的时候了。」男子懒洋洋地笑著说。他是一位英挺帅气的男性,身上华丽的衣衫显示他应该是某位天王或鬼王的眷属。
「我不认识你……」叹喜察觉出对方散发出某种若有似无的威胁,小心地问:「法会已散,诸天王及其眷属都已各自回返,为何你会留在此地?」
「为了你呀,叹喜。」男子轻佻地说:「老早就听闻大自在佛土有一位堪称佛国第一天人的叹喜,洁净的相貌及舞姿连诸佛众魔都爲之心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话语中有令人不悦的低俗及轻蔑,叹喜退後几步,薄如蝉翼的披衣已蓄势待飞;但两名肌肉纠结的力士却突然欺身向前,一人抓住天人的一手,将他箝制在地面上。
「放手!」叹喜出现了少见的恚怒,自有记忆起,他都未曾如此被对待过。
年轻男子走近他,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何令人不悦的:「我是阎摩天王之子玉虺。叹喜,跟我回去阎摩宫,我会让你受尽尊荣、享受极乐,你也不必再留於此处伺候那些菩萨佛陀……」
原来是阎摩天的王子。记得今天的法会上,阎摩天王并未出席,而是由其子率领了一干眷属参与听法。叹喜想,莫不是自己散花献舞时,被这位跋扈的王子相中了?
「玉虺王子,请您三思而後行。我是大自在佛国的天人,若您硬是强掳我回到阎摩宫,只怕会引起佛界与魔界久已未起的争端吧!」
「我才不在乎呢!」王子大喇喇地说:「从在法会上见到你後,我就决定不让你留在乏味的佛国里;我会带你回去,以最柔软的天衣装扮你,让你沐浴在最甘甜的香汤中,嬉戏在我缀满宝石及珠玉的花园里……」
叹喜摇摇头:「我拒绝。」
「很可惜,我不会让你拒绝的!」王子以理所当然的口气说:「从今天起,你就会秘藏在我的私人花园里,包围在千重万重的结界中,让即使修遍眼耳神通的菩萨都找不到你。」
天人的脸色略略苍白了,他知道这欲界人的欲望已不可等閒视之。他徒劳挣扎著,但两位力士却丝毫不为所动。
玉虺王子继续说道:「叹喜,我是阎魔天王长子,也是下一任魔王的继承者,整个魔界欲界都将以我为首,到时连诸天菩萨也得对我礼遇三分……你就心甘情愿的跟著我吧!」
王子走近天人的身前,双臂在胸前交叉著,以欣赏赞美的眼神审视著天人清简凝敛的脸,忍不住又脱口赞叹。
「叹喜,我若是人界的君王,会将国土的一半赏赐予你,但如今我仍未掌握到实际的权力,唯有後宫无尽藏的宝物可供装饰你这动人心魄的容颜……」
叹喜只是摇头:「你能给予的都只是些天人视若粪土的东西。」他闭起眼,沉默了数秒後,又坚定的回道:「我还是拒绝!」
王子因著天人的拒却而有些狼狈的怒气,俊美的脸沉了下来,代之以狠戾的神色。
「我说过,你没有拒绝的馀地!」他的手一挥,随从立即架起叹喜轻盈的身体。
「放开我!」叹喜大叫。
心中明白呼救也是徒然,所有的天人都跑去八寳池看望新生的飞天了,这花园里左右没其他人,慌乱的意念从心底升起,叹喜开始体会到一种从所未有的绝望。
谁能救救我?心中狂乱的祈求著──天上地下,魔道鬼界,总有一人能带我脱离这恐怖惊惧的深渊吧!
在这当下,突然间,叹喜的身体起了奇妙的变化;某样东西从胸口处慢慢浮出,光洁明亮,是一朵清澈晶莹的青色莲花,散发著不可思议的光芒,渐渐地将他罩住。
这光芒蕴著某种奇异的力量,保护著叹喜,连抓著天人的两位力士也被这青色莲花的光芒所逼,发出了两声惨叫後,双手各自松开,跌到了一旁。
就在王子惊讶莫名的注视中,叹喜情不自禁的怀抱著莲花,感觉到潮水般涌来的暖意。他不知道体内为何会透出这枝青色莲花,却发现心中的惊惧恐怖已完全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从未体会过的无上喜乐──
阎魔界的王子伸出手,想要紧紧抓住袅袅而起的飞天。
「不要!」
以坚定的语气吐出一句话,就在王子的眼前,天人被突然出现的有力手臂拉扯,穿过黑暗的空间,来到了陌生的世界。
这陌生的世界是哪里?
他闭眼,感受由地表震盪至空气中的律动,身周每一声虫鸣、每一道鸟叫都在在提醒著他,此地是娑婆世界、是世尊成道的佛土、也是此刻在兜率天讲经的弥勒菩萨未来降生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叹喜想起来,与他有著特殊因缘的净照日菩萨也正轮回於此,修习圆满觉行的菩萨道。
身下躺著一位受伤的青年人,正是那只染血的手臂抓住自己不放,由他揪紧的脸孔显示对方正因负伤而受著苦楚,涣散的眼神勾起了他沉溺在脑海中、从未想到过的回忆──
似乎在久远久远以前,当他从某座小小的寺庙向著天际飞升时,偶然回觑,好像曾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过同样的眼神……
过往记忆无情的一闪而逝,还没想起就消逝,此时,受伤男子的同伴发现到他,招呼了更多的人手来帮忙。飞天一慌,连忙挣脱男子的手,飞至树叶浓密处以为遮蔽,眼睁睁看著那些人离开。
前所未有的落寞感袭来,身为佛国天人的叹喜他落身於此、举目无亲,他也没有穿越时空的能力,除非是找到隐身浊世修行的菩萨或大阿罗汉,才能助他回到净土。
说起来容易,但放眼望去,这世界如此广阔,多如沙数的凡人中,要如何才能找到特定的修行者?
那个受伤的男人或许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他看来虽不似个修道者,也没有天人特有的仙灵之气,却能回应自己远在三千大千世界外的呼救声,硬扯著自己来到这里……如此想来,这男子莫非是力士或天王的投胎?
也曾怀疑过男人是否就是净照日菩萨?毕竟飞天想不出娑婆世界里还有谁与自己有关联。只是,以身为天人的眼光看来,男子是不折不扣的凡人……至於他为何能撕扯时空救出自己,对叹喜而言,目前无解。
为什麽,如此渴望见到他?
一连三天,守在医院的顶楼,等待著对方清醒的时刻,这也是爲甚麽男子从病床上醒来,结束与队长的谈话时,叹喜──男子以为是梦是幻的飞天便立即现身在眼前的原因。
几经波折,现在,栖身在明云小小的公寓里,耳闻眼见,全是沾满了男人独特气息的私人物品──
沉潜其中,有如胎儿浮沉在母体般心跳相连的羊水中,安稳而平和。
若真的回不去大自在佛土,就待在明云的身边一辈子吧。
只是,明云对他的突然闯入又有甚麽想法?虽然男子跟所有人一样都耽溺於自己的出尘超凡,但是多了些甚麽?
更为有力的赞叹?毫不隐瞒的宠爱?是什麽?只知道,自己的心热活了起来。
现在,离明云回家的时间还早,该做些什麽?陷在沙发的柔软处,眼睛盯著电视,无聊地玩弄著脚指头,时光静止,犹如待在佛土里,千年,如一日,心如止水,其实是死水一滩。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