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要召唤水,水能熄灭火。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有人看见,安琪琳娜还在里面。那是完全迷失的三个月中唯一与我悉心相伴的人,是我的姐姐,我的亲人。
水召唤魔法并不困难,然而体内的力量仿佛被打了七寸的蛇般瘫软下来,情绪愈激烈,启动就愈举步为艰。
失败数次之后我终于施展开了魔法,力量沿着血管流窜,组成各种形状和光带,却也远不如平日里有力。别墅最后一块裸|露在外的粉刷墙如同此刻的我一般苍白,旋即被名为业火的魔鬼吞没。
我不断地使用召唤魔法,一次比一次无力,甚至不得不全力催促自己不要停下来。
围观者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所谓外人就是,将你的苦痛当作可有可无的娱乐。
这一刻我恨透了意大利人,却连这些多余的心思也无法分出来。仅仅是维持意识不涣散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长时间大规模的魔法消耗几乎要榨干了我本来就因为不明原因而日渐不济的身体。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上凸显出来,急骤地跳动不止,几欲爆裂。我几乎要单膝跪下,水流越来越小。扑面而来的灼热空气瞬间蒸干了脸上略带咸味的液体。
但是火势甚至没有减小。天空中仍飘着细雨,火焰不管不顾地兀自舞蹈,染红半边夜幕,背景中血色深沉。
不,不可能的。
安琪琳娜……
魔法的负担在加重,任何魔法师对魔法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然而似乎为了给这残酷的谢幕烙上一笔重彩,我脑内忽然炸开,仿佛与小居的火灾相呼应,一把火在我的记忆中燃烧起来,重叠上眼前的景象,混乱而鲜明,一下下冲击着我的太阳穴。
突如其来的钝痛迅速让我濒临崩溃边缘。房屋主梁轰然坍塌时发出恐怖的巨响,我的魔法终于达到了身体能承受的临界点,水柱曳然而止。我再也无法抵御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感,泪水汹涌降临,万物在扭曲的光影中破碎流离。
我颓然倒下去。
意外地没有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我像是被惊醒般抬头。
扶住我的人如同从夜色中款款而来一般,带着黑暗赋予的纯黑颜色。他的黑色长发在风中与衣摆飞扬成了同一个飘逸的角度,俊美的容颜挂上了罕见的悲哀与担忧,黑瞳之中却有启明星般坚定卓绝的光泽。
我想扑进他怀里请求他的帮助,但是之前在丹麦出现的冒牌货又不合时宜地跳入了脑海。于是我下意识推开他,被他反手抓住,再次拥入怀中。
我终于克制不住,哽咽出声。
火已经被赶来的消防队灭了。仿佛为了映衬这场闹剧似的,连今天整日不断的绵绵阴雨都像是道具般及时终止。
一个满口酒气的警察摇晃着出现了,醉醺醺地询问着路边的围观者,很快又在围观者的指点下转向了我。
“喂,”他不耐烦地举起一个记录本在我和雷格勒斯面前晃了晃,“你们是这家的亲戚?”
雷格勒斯转向他,眼中满是戒备和厌恶。
“不是。”
另一位黑暗神诋陡然现身,替我们挡下了警察咄咄逼人的盘问。
“我们与这家没有关系。”
火熄灭了,可是她的眼睛仍在燃烧。那是一种彻底无光的冰冷火焰,她的目光向我扫来时,我禁不住往后靠,雷格勒斯把我环得更紧。
但是她没有再说其他什么,仍是沉静而坚强的神情。即使是如今的局面也无法使凯珊德拉丧失冷静的判断,其中沉重的波澜与大爱,并非此时的我可以了解的。就像我不了解安琪琳娜笑容背后的凄楚。
她迅速地用几个控制精神的魔法解决了警察和路人的记忆,建立了一个临时结界用于驱赶行人,然后把一具刚才一直用隐形魔法罩住的尸体拖了出来。
“那么这就是纵火者了。”雷格勒斯面无表情地抓住那个暗武士的右手,魔法从他的指尖传递过去,一道光闪过。
“有翼的黑色蔷薇十字…”他的手明显一抖,口吻中的忧虑更深,“是执政官用来号令暗武士的刻印。”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死者的手背。然而我还未从某个词汇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凯珊德拉就向雷格勒斯递了一个意味复杂的目光,然后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身形惊人坚毅美丽,而又寂寞如雪。
雷格勒斯带着我跟上。
我们转入无人注意的街角,就使用空间魔法转移到了旅馆。
凯珊德拉并没有回到同一家旅馆。一路雷格勒斯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我拉进了房间,反身锁上门。
他自己靠在门板上,抱紧我。
当一切杂音从我的世界里褪去的时候,我可以隔着厚重的衣物听见他活生生的心跳。他始终沉默,只是低下头,把我环得愈紧。
在无光世界那不可逾越的浓厚黑暗中,我靠在这个离开我十七个月的青梅竹马胸前泪流满面。
“雷…”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说得很快,“我不相信…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这么无能的话…她不会…”
“不要苛责自己了。”他抚着我银瀑般的长发,低声对我耳语,“这件事不是你我有能力阻止的。”
“不可能的…”我猛得从他怀里弹起来,四下慌乱地寻觅着不存在的安慰,“那不会是…爸爸不会……”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你有很多疑惑。”他向前一步,重新拥住我,“但是维尔,你知道为什么刚才凯珊德拉再难过也一定要那样说?过去的业已过去了,我们都无力把握。我们已经失去了安琪琳娜,但我很确定的一点是,我绝不想失去你。”
我安静下来,那把火仍在我的灵魂深处静静燃烧。
“我会给你解释一切,但必须等我们安全以后。”他的口吻中有令人安心的意味,“我不能再让你这样被伤害,我要带你去我能够万无一失地保护你的地方。意大利很危险,我们必须明天一早出发。所以无论如何你现在一定要忍耐,别胡思乱想。休息好,不可以倒下。”
“凯珊德拉怎么办?”我惶惶然地说,“难道你要她一个女人…”
“凯珊德拉不是普通的女人。”他用温柔的语气坚决打断了我,“她很强大,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对她而言我们无谓的保护只是一种限制,你要相信她。”
末了我终于恍然点了点头,他仿佛终于宽下心来一般,笑容在黑暗中仍然潋滟无比。
“你先睡,什么都不要想。”他把我扶到床上,分明是黑色的眼中却有我为之疯狂一生的色彩,“我去解决一些收尾工作。这里我早就做好了结界,应该不会有人打扰。”
然后他便转身出门,我翻身倒在清新柔软的床单上,再度被弥漫的黑暗包围,却切肤地知道,意大利朦胧鲜艳,油画般的旖旎景象和那之中游刃有余的人,已永久地离开我。
雷格勒斯屏蔽了自己的脚步声,然后不紧不慢地下楼来到旅馆的后花园。雨已停了许久,深秋焦黄的草覆过脚面,枯朽的表面上有苦涩的清香气味。地面依然湿滑,云已散开,上弦月藏在氤氲的雾气后半遮半掩。
他冷冷地笑了,柔软的月光把那原本苍白的绝色容颜映得鬼魅般残忍而妖冶。
右手中指上的玫瑰形黑曜石戒指猛得闪光,空气颤抖起来,花园里的冬青叶骤然漫天飞扬,随即纷纷凋落,归于无声。
“不错,看来你还知道逃啊。”
他上前一步,Frenza已经幻化成了一把精美的短匕首,在铁灰色的世界中泛着冰冷的血光。他看着被自己的结界捕获的猎物,此刻正以极其难看的姿势在狭小的空间里跌跌撞撞,不断挣扎,绞尽脑汁想要穿透看不见的牢笼。
他让结界浮起,把小个子男人也悬在了半空。那个愚蠢而倒霉的家伙皮肤灰暗,形容邋遢猥琐。
“也许你觉得抛尸这招很高明,”他完全不着急,对付这种家伙不需要他承担任何风险,“可以避免被任何人怀疑到。但你恐怕还是失算了,大约你没有想到我和凯珊德拉会来意大利吧?”
费尔诺斯依然毫无章法地尝试用蛮力打开结界。他不含任何怜悯地注视着他,扬起的嘴角中寒意更深。
“取得希斯维尔和安琪琳娜的信任,然后把他们分开,各个击破。”他镇静地说,“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其实原本你还是有机会逃脱的,今晚那么混乱,如果你事后不再出现,我也无心再来管你,也许你还能保得一时的性命呢。”
费尔诺斯停止了挣扎,恨恨地望着他。
“凭你,正常情况下连安琪琳娜都胜不过。”他冷笑一声,收紧了结界,“而你居然不自量力到主动冒出来挑衅我的地步,只能说你真是胆大包天又愚蠢之极。”
“火不是我放的!”费尔诺斯忽然尖叫起来,声音透过一层结界,已经几不可闻,“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他忽然收起了笑容,精致的五官立刻浸上了彻骨的冷酷,“但你欺骗希斯维尔和安琪琳娜对你的友谊,利用维尔的同情心拖延时间,造成了更严重的后果,也一样不可饶恕。”
结界壁上忽然生成无数银色光带,将费尔诺斯如同木乃伊般一层层缠绕起来。费尔诺斯发出无声的惨烈抗议。
“或许你打听到要打败的对手真姓是‘梅利弗伦’,不过很可惜那两人都不是执行者,”他平静地看着光带像绞刑绳一样越收越紧,“你连要唤醒自己的Key都不知道,就急着跑出来收获成果。我真为你代表的南方一族感到难过。”
绳子忽然向中央集中,肉体被翻搅,发出丑恶的摩擦声。
他漠然的神情藏在横飞的血肉中,俊美的黑色眼睛蒙上了一层血雾。
“记得,”他轻声自言自语道,“这就是玩弄别人感情的下场。”
至此,蔷薇圣礼中的第一个牺牲者,南方的黄色蔷薇战败。
他又使用了一个魔法,处理掉被他撕碎的尸体。沾上血迹的草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