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悔恨和爱摧垮了他,三年之后,他带着无法排遣的遗憾和思念与世长辞。而那个依托意念,由魔法形成的个体却保存下来。那位铸下大错的朋友将它最终完成,并竭力当作普通孩子抚养长大。
那个孩子一直都活着,或者说,存在着。
直到如今,他仍跪在冰冷的石质地面上,手指因握栏杆握得极紧而关节异常突出,额上的汗与眼角的泪混在一起,滴落时掷地有声。
我终于获知了那个梦的真相,仅因为它不属于我,却无法从我身上剥除,只能以梦这样缥缈的形式在我生命中如同幽灵般若有似无。
一个意外便道出了从出生到死亡全部的生命玄机,末路在眼前赫然铺展开来,我接纳地措手不及,被撞了满地狼藉。
确如父亲,或者说,最终完成了我并且给我机会与人类一样成长的人所说,我要用一生去品尝那个梦。
太可笑了。终究,我不是任何人。
那个曾经存在于我的精神世界中,作为支撑我存在的一点原始残片的女声在记忆化散前对我说,请你回到他身边。
因为我很遗憾,没有能陪伴那孩子。
身后门訇然打开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注意到。视力已恢复成我本体的模糊状况,面对忽然来到我眼前的黑色轮廓,我竟一时迷失在现实与灵魂中,许久无法说话。
他起先也没有说话,只是强硬地扳开我那只抓紧护栏的手,将我拥进怀里。我隔着衣物听见他节奏分明的心跳,因极度真实反而虚渺起来,仿佛听着另一个世界的遥远回音。
我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他吻去我脸上的泪痕,然后直起身,如同照本宣科魔法教材上的内容般,口吻平板地不自然。
“因为一种过度强烈的意念而不自觉形成魔法投影,从而制作出人造人,是理论上可行的一种方式。”他说,“以前从没有人实践成功过。同样地,根据理论,束缚人造人的魔法‘核’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弱,造成各种功能逐渐衰竭,最终无法维持形体而消失。”
40、海 。。。
我双膝跪在大理石地面上。
三月的哥本哈根空气中还残余着显著的凉意,然而我并没有冻得发抖或是骨节疼痛。“核”的对内控制能力已经不足以支撑神经末梢的感觉。
他固执地从左侧抱紧我,但是我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倚在他身上,甚至我已经感觉不到他拥抱的力度。如果我还能理智地思考,我想现在我看上去一定很像一只断线的木偶,身体僵硬而毫无生气,坐在供废品等待轮回的一角,空洞地注视着已将自己遗弃的巨大舞台。它的世界陷入黑暗,灯火通明的另一边歌声阵阵扬起,它已听不到。
他似乎并不急于对我说什么,只是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也并不准备将我扶起来。
即使身体极其虚弱,却因真相的残酷与戏剧性而使我感到一种不自然的清醒快意。记事至今生命中那些或有似无,曾经不影响我享受生活中一切爱与波澜的因素,纷纷以清晰的面目浮现出来。体质不好,逃脱母亲家族的遗传病,无继承权,甚至在家族中没有先例的银发……均被解释地妥妥当当,婉转地刻成贯穿生命的一条主心骨。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应被赋予人类的身份,但是却没有什么能比它更确切地说明我是谁。
但是我很悲伤,为转瞬间丧失了作为儿子和兄弟的羁绊而格外感到孤独和漂泊。生活是苍蓝色的海,将我牵在岸边的绳子断了,我不知道自己会被未知的浪涛送往何处。
我忽然切肤地感受到生命的苦短和不可把握。事实上,我现在确实已经到达了最后极不稳定的阶段,随时可能崩坏消失。我没有多余时间等待,毕竟我不希望自己的灵魂没有丝毫指引便无故消失。
“你早就知道了吧,”尽管如此我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五年前你回到这里的时候,继承了你父亲的记忆。”
“没错,”他意外平静,“我是出于对某些事情的疑惑而选择读取了这段记忆。当时他已经神志不太清楚,所以记忆也很模糊混乱。但查阅了一点资料后得出结论并不难。”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几近绝望地仰起脸,眼前早已看不清什么,“捂着这样一个秘密…这五年来你要如何看待我?”
“我看待你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改变了。”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五年无法抵消过去我们相处的十五年。我相信没有什么能比我对你的记忆和感情更能证明你的存在,任何人或理论也别想否定这一点。”
“我连完整属于我的灵魂都没有。”我想微笑,但是却不愿想象自己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我爱你,但是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你了。”
他把我抱得更紧,这是他习惯用来表达守护的方式。只是可惜现在我的触觉已不确切。
“人造人的研究之所以被禁,并不是因为人造人没有灵魂。只是过去从来没有研究者实验成功过,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需要最热烈的情感和纯正的心灵。”他依旧心平气和,仿佛多年以前我们坐在金色暮阳下的石凳上批评一门课程,“而且他们不乐意面对那些伦理问题,最简单省事的方法是加以禁止。灵魂是神的领域,没有人类能介定灵魂,所以也没有办法论证人造人是没有灵魂的。至于你,因为我们对彼此的心意,所以你的存在是再确定不过的事。”
我决定还是倚在他肩上,现在我很容易劳累,时常稍许坐了一会儿就感到十分疲倦。人造人通常活不到人类普遍的寿命,从被制作出起核的控制力就不断减弱,不可避免地一步步往末日走。崩坏时样貌会保留在与人类成长程度相当的年纪,但身体机能会在最后一段时间内快速退化,最终完全消失。从这个层面上说,我能以无限接近人类的姿态在世上存在二十年,除了老丹佛的能力实在惊寰,也称得上是奇迹。
“我承认,自己起初理解这件事时也感到很不可思议。”然后他很轻很慢地说,“但这不影响什么。从少年时我就知道自己的心之所属,也不会以这个结果为转移。”
我对你的爱不以生命和血缘为界,始于灵魂诞生,不终于灵魂湮灭。直至亲手埋葬信仰,直至天堂塌陷。我将矢志不渝。
“我知道你是以我生身母亲为原始模版而形成的,”我隐绰感到他吻了吻我的脸,“但我确信你对我的吸引和她没有关系。我不记得她。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是个冷漠的女人,但你不一样,你让人感觉温暖。”
“谢谢你。”我闭上眼半躺在他怀里,想象着那个美丽羸弱的冰冷女子。她始终身着简单的一身长裙,安静地站在北方灰绿色的深邃丛林中,如同那些幼松般纤细挺拔,面容上挂满隔世冰霜。
我也终于能够明白,那个缠绕了我二十年的梦境和火,皆是她灵魂残留的碎片,是她一生幸福开端与陨灭的记忆。而今那段梦幻般遁入野史的飘渺岁月留在世上的痕迹,除了映射在我心中的部分,仅存的也已在我面前。
忽然有些理解了她多年徘徊不去的执念。虽然她去世时离儿子出生不到三个月,可她终归是位充满遗憾和歉疚的母亲。
她确实是冷漠的,我与她似乎很像,又似乎完全不像。
希尔薇娅。Sylvian。北方森林。
恍惚之中已被他打横抱起往回走,我惊异于自己居然还有这份心情去钦佩他能抱着我那么稳当地走下陡峭的楼梯。浮云城堡里任何地方都是不能使用空间转移的。
“现在离最终崩坏已经不远了,”他说这话的神情就像是在谈论丹麦新一届的国家冰球队,“但是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了方法。我不会让你死…虽然死亡是所有人最后的终点,但未经历完整生命的死亡毫无意义。”
“你还是离开这里吧。”
他僵直在楼梯上。
“我是说真的,快点走吧,”我趁他来不及反驳前,努力吸了口陈旧的空气继续说,“你的Key已经觉醒,留在欧洲太危险了…快点走,去北美,去亚洲,去教团不能触及的地方,不要管我了。”
“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我想笑一下都是十分勉强的事,“但是我不希望你被我拖累…其实能够这样和你在一起那么多年,我已了无遗憾。可以的话,我希望用自己最后一点力量保护你。”
“不要说什么最后。”他果断继续往下走,截住了我的话,“你可以不是维克多?梅利弗伦的儿子,凯珊德拉她们的兄弟,但你必定是我的爱人。这点不会被斩断,我也不是那种懦夫。”
“我不是说……”
“我知道,”塔楼的尽头已经出现,一个边界朦胧的光块摇晃着逐渐变大,“别担心,我不会死,也不会抛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是睡得长了些,醒来就可以把噩梦都甩在身后了。”
那天晚上由于我的活动已很不方便,所以他帮我清洗了身体,倒在床上忘情地□。
其实以往我很少主动诱惑他,并非故作矜持,只是因为性别和体位上的矛盾,不像他那么得心应手。
然而今晚我毫无保留地打开整个身体,迎接他温柔的掠夺。我的身体已经没有那种与情绪符合的反应和快感,但是我还是尽力抱住他,迎合他,在他身上努力留下痕迹。我知道那种痕迹很快就会完全消失,如同人在世上的行走一般,再也捞不起一丝纪念。但我仍然想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他会记得,即使只有他会记得。
他依旧很照顾我,他在起初总是懂得克制自我,却又逐渐疯狂,眼底阴影越来越深重。曾经我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抚去它,命运总在最不应该的当口开玩笑。
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很不舒服,我的身体也已不再能支撑□和□。甚至我奋力掐住他肩的手指,落在他身上也是乏力而无奈的。它们没法在那苍白而清俊的皮肤上留下点什么,它们抵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