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奔赴迢迢命运,走回一只僵尸的路。
一条夜路,寂寞如雪。
15
15、15、小留恋 。。。
屋外,一场大雨兀自磅礴。
屋内,齐云怔怔发呆。
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刻?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一个人静静发会儿呆。
齐云此刻便是如此。
却不能如愿。
齐容不如他的愿。
齐容坐在他床前,看着他满身伤痕,面色不由戚戚:“云儿,怎么弄成这样?”
齐云答非所问:“哥哥呢?”
齐容怔了怔,才醒悟他问的是齐帧。
他口中的“哥哥”是齐帧。
一个词可以是泛指也可以是特指。如今这声“哥哥”,恰恰是特指。
能想到这一点,无疑,齐容变得聪明了。
一个人的聪明往往表现为多疑。
齐容多疑地想:当齐云叫自己“哥哥”的时候,是泛指还是特指?是出于礼貌,还是发自内心?
一个称呼而已。得过且过不是更好吗?何必认真,有些事情谁先认真,谁就输了。
可惜齐容不懂。即便懂了,也不能控制。每个人心中都有破绽。齐云就是齐容的破绽。
何谓破绽?破绽便是纸糊起来的墙,不经戳,一戳便倒。
齐容几乎听到自己心中一片破碎坍塌之声。
一个人从迟钝单纯,到敏感复杂,有时也不过一眨眼的事。
齐云听不到这坍塌之声。
齐云怔怔望着窗外的大雨,好像在等着齐容的回答。又好像没在等。
等待模棱两可。答案模棱两可。
团圆与离别,分分合合之间,宿命模棱两可。
齐容率先收拾起一颗破碎的心——其实也没破碎那么严重,只是一点儿嫉妒罢了。只是大雨瓢泼,世间一片模糊,这点嫉妒仿佛也模模糊糊被放大罢了。
何况,这嫉妒还有点儿无处着落——让他嫉妒的那个人失踪了。
他看着齐云苍白但精致的脸,心里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心疼不忍:“云儿,齐——大哥他两天没回了,不知去了哪儿。”
果然还是这个答案。
齐云其实早知道了。他握紧了手中的小鹿——一只根雕小鹿。做工粗糙,但质朴可爱。
昨天清晨醒来时,这只来路不明的小鹿就平静躺在他枕边。
两天来,齐帧未曾现身,齐云十分担心。龙盘山上齐帧走得虚弱而惶急。齐云不能不担心。
然而他的担心并未化为什么实际行动。
阻挡他行动的不是孱弱的身体。也不是摔断的左腿。是这只鹿。
这只鹿被他攥在手心,有点潮,有点黏——那是他的汗。
他攥这么紧,却不是因为喜欢。
他的确喜欢过它——前天在集市上,他的确曾在它面前驻足停留。没想到那么片刻的驻足,也被齐帧抓到了眼里。
他攥这么紧,是因为它是齐帧留给他的礼物。
是因为想不通齐帧为何不告而别,离他而去。
是因为心里仿佛失了仰仗,必须抓住点儿什么,才能在世间立足。
齐帧亦不知该凭借什么立足于人世。
大雨冲刷干净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却冲不掉他心中的丝丝彷徨。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舔到一丝未散尽的血腥气。
也舔到那两颗刺出嘴唇的尖牙。
他悻悻缩回了舌头。
雨越下越大,齐帧终于扛不住,随意找到一个山洞蹲下来避雨。
山洞幽暗,隐隐传来扑簌声响,大约洞里深处居住了不少蝙蝠。齐帧就蹲在洞口,不去招惹洞中的“邻居”。
片刻那扑簌声响便消失了。
安静下来,齐帧反倒有些不甘。他随手捡了个石块,顽童一般往洞里丢去。
这一下果然不再沉寂,洞里一阵扑簌簌闹腾,还有几只巴掌大的蝙蝠仿佛察觉威胁,向齐帧身上冲撞来。
齐帧不躲也不避。蝙蝠冲到他身上,他还恶作剧得逞一般嘿嘿直笑。
笑声有些干涩。
有些寂寞。蝙蝠邻居听不懂的寂寞。
齐帧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别误会,是雨水,不是眼泪——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望向平安镇的方向。
平安镇在雨幕中有种绰约的风姿。
齐帧意识到了自己两天还没走出龙盘山的原因——他不舍。
他留恋做人时的一切。他难忍独自飘零的寂寞。
但齐帧深吸了口气,命令自己转过头。他认为不舍也是正常的。
人本就是这样,只愿意得到,不愿意失去。得到多少都不嫌多,失去一样却立即如丧考妣。
齐帧以为自己只是劣根性发作罢了。
他以为劣根性不是用来屈服的,是用来克服的。
他认为男人的字典里,只有征服与克服,永远不能有屈服!
所以他转过头,扭过脸。大雨滂沱,他却上路了。
背向平安镇的方位。
转身的刹那,齐云的脸在他脑中出没了一瞬。漂亮精致,像个顶级瓷器。
瓷器不属于荒野。瓷器不能染血。
瓷器,注定得高高放在博物架上,摩挲一刻也怕摔破。
别了,瓷器。
齐帧嘴唇默默蠕动。
默默说出这句话,他心里却在迟疑:那样软软热热……岂是瓷器可比……
热。
齐云的确很热。
一块毛巾搭在他额头上,很快便沾染了他的热。
他脸蛋绯红,像涂了层上等胭脂,嘴唇却干裂起皮,如枯萎的花瓣失了颜色。
齐老太太面上对大夫客客气气,待下人将大夫送走,却立时开口抱怨庸医。
抱怨也无法,这已是镇上最好的大夫。只是他一番阴虚阳亢、精血亏虚的解释,老太太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连齐云的病根在哪儿、病症从何而起也没弄明白。
她不明白是正常的。
因为大夫自己也不甚明白。潮热、盗汗,脉象寸盛尺弱,当是阴虚阳亢无疑,只是追溯根源,老大夫却找不到齐云起症的根由。小小年纪,如何就精血亏虚了呢?
他不知齐云亏虚的精血是往哪里去……
纵然百般隐瞒,宋岚还是得知了儿子病卧在床的消息。
说来奇怪,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再受打击、病情加重的时候,她竟奇迹般的好转起来。第二日上,已经可以起身,由人扶着来到齐云小院。
雨后初晴,小院已不似往日颓败。
齐云曾和齐帧一道整理院子,种下不少花草,此时虽然入秋,花草还是整整齐齐长了出来。
宋岚数日不曾出门,见了这陌生情景,竟有些恍惚。
恍惚了一刹,她便提起精神,往齐云屋中走去。饶是心里做好了准备,宋岚见着齐云,还是扑簌簌掉下泪来——齐云身上伤口还未结痂,左腿打着夹板,俊脸消瘦,往日美玉无暇,如今苍白似纸。
“云儿!”宋岚捏紧了手中帕子,半跌半坐在齐云床前。
齐云本自昏昏沉沉,听见这声“云儿”,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宋岚蹙起的双眉,细细弯弯,黛青婉丽。
齐云下意识抬起手来,仿佛要抹平母亲眉间起伏:“娘亲乖……”
宋岚双眼一热,紧紧抓住他这只手:“好孩子……”
她只吐出这几个字,便颤着唇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好呢?说再多,亦不能挽回儿子受的苦。亦不能遮掩她的自私,不能安慰她的凄苦。
齐云神思昏沉,半睡半醒,直到手上一凉,才觉出宋岚在默默掉泪。他心里一紧,不知从哪里生出些力气,竟撑着身子坐起来,双手搂住母亲:“娘亲别哭,云儿在这。”
宋岚回抱住儿子,终压不住喉中那声哽咽,终于不管不顾哭出声响。
齐云在她怀中,瘦的还不够胳膊绕一圈,却温暖坚韧,好像给了她全世界。
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她抱紧了儿子,像抱紧冬天里的太阳、抱紧黑暗中的光……
光。温暖,明亮,指引你晦暗中前行。
每个人都要有光。
每个人都是光。
你向人需索爱与暖的时候,也做着他人的光。
得到与付出,不是时时对等,却一定缺一不可。缺了一种,便失掉一半做人的意义。
齐云在母亲怀里睡去,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时,烧难得竟退了。
齐容坐在床前喂他喝粥,他也难得将一碗粥喝了个干净。齐容不由松了口气,仿佛阴沉许多时日的天空终于去了一片云,透了一束光。
喝完粥,齐云靠坐在榻上,手上仍拿着那只根雕小鹿把玩。玩着玩着,不知想到什么,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齐容将他笑脸收进眼底,见他虽照旧有些虚弱,总算有了些生气。齐容于是心下高兴了几分。
他高兴了,心里就藏不住事,犹豫一瞬,还是自怀中掏出一物来:
“云儿,给你。”
齐云抬起头来,看着他手上的小物件,神情有些错愕。
齐容挠了挠头,仿佛有些窘迫:“见你喜欢,我,我自己做的……”
他摊开的手掌上放着一物,也勉强算是一个根雕。似牛似羊,两只犄角在前,身子却几乎是一片木疙瘩。
见齐云不接,齐容愈加窘迫,后悔竟将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拿出手来。
只是齐容素来好强,虽做的不好,也不愿承认,仍倔强地把手伸在齐云面前。
齐云发了会儿怔,才从他手中将那根雕接了过来:“谢谢哥哥。”
齐容撇了撇嘴,好似浑不在意。心中却莫名开怀。
可惜这开怀持续并不久,齐云将那根雕托在手心,好奇发问:“哥哥,这是牛还是羊?”
齐容绷着脸,沉默半天才闷声回答:“鹿。”
齐云吐舌,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转移了话题:“是用什么雕的?”
齐容也正尴尬,巴不得他问别的,此时急忙回答:“桃树根。先前镇上说有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