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腹中及胸腔绞痛略微平息,幽明深深吸了口气,扶着床榻缓缓站起来:“云儿,你先休息,天亮我再来看你。”
“幽明哥哥!”
看到幽明身体微晃,齐云愈加忧心,就要下床。
幽明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别动。不可再受凉。”
幽明说完,见齐云一双眼中半是关怀半是忧惧,不由心中一软:“放心。一点小伤罢了。况且我懂医术……”
挣开齐云拉扯,幽明忍痛往外走去,行不出两步,却听齐云在身后轻轻发问:“幽明,何苦一定如此?”
幽明身形一顿:“云儿,你看这一场瘟疫,平安镇中多少家破、多少人亡,仍觉得他不该死?”
“哥哥亦是……无心之失。”
“有心无心,于结果何差?”
“差的太多。”齐云背靠着墙,慢慢坐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却十分坚定,“哥哥并非有意酿造瘟疫之祸,相反,他当时行为,不过是出于善心,想要满足我母亲、满足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愿望……无心作恶,恶虽大,亦可原宥。有心向善,善虽小,亦应感念。”
齐云说完,见幽明有意开口辩驳,遂不停顿,接着问道:“幽明,佛家最讲因果对不对?”
未等幽明点头,他便接着惨然一笑:“这场瘟疫,论到根本,是因我母亲病危而起。母债子偿,这场因果,该我背!”
“幽明,你要除奸惩恶,为这平安镇民讨一个公道,就该将我立斩当下!”
幽明背对着齐云,紧咬下唇,双眸闪过悲哀颜色:“阿弥陀佛,云儿,你累了,莫再妄语,快睡吧……”
幽明走后许久,齐云仍靠坐不动,夜风微凉,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双唇渐渐有些发紫,上半身亦有些发僵。
齐帧在门外黑暗中站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叹息一声,鬼魅般闪身进来。
见他终于肯现身,齐云黯淡的双眸浮起一层光亮:“哥……”
“嘘,先躺下。”齐帧一手托住他腰部,另一手从他腋下穿过,扶他躺下。
“哥,”齐云拽住齐帧一只手,“你曾答应我的事,可还记得?”
“哪件?”齐帧回味片刻,只觉自己答应过的事好像不止一件……他偷觎了眼齐云脸色,才小心翼翼发问。
见他如此,齐云也不怪,只是认真答:“你说过,不会再不辞而别,离我而去。”
听得是这句,齐帧心下一阵惭愧,又一阵欢愉:“云儿,哪怕哥哥是妖魔,也是个守信的妖魔。”
齐云听了,勉力一笑,想起镇上瘟疫死伤,心头仍是沉重。
齐帧也觉自己玩笑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遂转问:“云儿,你方才说的那些,可是真的?”
“哪些?”
“就是你说我……无心向恶、有心向善那些……”
齐帧说完,见齐云久久不说话,不由忐忑:“算了,就当我没问……”就算是假的又如何?他肯替你粉饰太平,已是莫大荣幸。
“我说的,字字是心中所想。”偏偏在齐帧不报奢望之际,齐云却又开口。
“云儿,你当真……不怪我?”不憎恶我、惧怕我?
“不怪。”
淡淡两字,齐帧心里却莫名一松,只觉这许久挣扎反复,在此一刻,都值了。
齐帧在齐云床边俯□来,定定凝视他双眼:“云儿,你信我,我便为你做个好人。”
你信我,我便上天摘星、下水捞月,又有何不肯?
你信我,我便不人不鬼、万人唾弃,又有何干系?
你信我一日,我便为你挣扎求活一日……
齐云不明齐帧心中所想,但只听他一句承诺,也觉得有千钧之重,心中不由炽热感动,紧紧握住齐帧的手不放。
齐帧见他被自己裹在被子里,宛如一只蚕茧,傻傻盯着自己看,心中莫名又是喜爱又是骚动:“云儿,天晚了,哥哥抱你睡可好?”
齐云年纪虽小,但经了许多事,特别母亲走后,他仿佛一夜成熟,此时听了齐帧的话,隐约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暧昧之意。再联想起母亲病逝前那晚,两人有些过界的拥吻,心里更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但望着齐帧满是期待的眼神,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裹着被子往床里让了让。
齐帧翻身上来,却只呆呆看着齐云,不说话。
半晌,齐云终于捱不下去,挑起话头:“哥,幽明他性格有些执拗,你不要总与他相持可好?”
“那你要我如何,从此一见他便绕道?”
此时此刻,本来齐云说些什么都好,偏偏是说起幽明,让齐帧心里陡生醋意。
“云儿,良辰美景,不要提那和尚了……”
齐帧说着,很自然地翻身搂住齐云肩膀。齐云也很自然地往他怀里凑了凑,只觉心中安定放松下来,眼皮都有些撑不住……
就此入睡的齐云丝毫没有发觉:有些事情,别扭别扭着,也就自然了……
有人睡得好,也有人睡得不好。
幽明回到自己的客房,勉强支撑着嚼了两味止痛的草药,倒在床上昏昏睡去。睡了不一会儿又突然惊醒,他抹了一把自己虚汗淋漓的额头,只觉做了一个十分恐惧的噩梦,要细想时,却一丝也想不起来。
幽明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就着窗外月光,欲起身倒杯茶水解渴,只是他身子抬到一半,忽然神色一凛,眼睛直直望着窗外:“谁?!”
35
35、35、小报复 。。。
“嘘,和尚哥哥,月色如此静好,你可莫要大声吵嚷,坏了风景……”
尹啸一手点在幽明唇上,嘻嘻笑道。
“你是谁?”
“啧啧,你不是伏妖降魔的得道高僧吗,就一点看不出我的真面目?”
“你,你也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太碍眼……”尹啸说着,逼近幽明面目,神色愈加妖异,声线愈加沙哑低沉,“重要的是,你伤了我不想让你伤的人……”
……
齐帧醒来时,才发觉自己竟睡着了。
自己一个僵尸,竟在夜晚睡着了!
这不科学,但齐帧无意深究。齐帧看着肘弯里齐云睡莲一般恬静的脸,觉得就算此刻太阳从西方升起,他也无意深究。
齐帧稍有动作,齐云便醒了。睡过一夜,他气色已好看许多,睁眼见着齐帧,浅浅一笑:“哥,早。”
这一笑之下,仿佛世间所有别离怨憎嗔痴之苦未曾发生。仿佛回归本源之初,圆满而幸福。
齐帧心头一跳,只觉冰冷的体内竟掀起一汩热流,灼灼将他烧起来。
“早,云儿,身体感觉如——”
齐帧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齐云见他脸色骤变,一下子从朦胧睡意中清醒过来:“哥,你怎么了?!”
齐帧说不出话。
齐帧才知道体内那热流不是他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且热流越来越灼烫,越来越粗壮。
这种的感觉他并非初次尝到,上次“进化”、由红瞳转为黑瞳时,也是这般感觉,灼烫,痛苦,虚弱,并且……嗜血……
惊惶间,齐帧看到齐云凑过来的脸,齐云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有些失真和扭曲,他觉得额头青筋一跳一跳,痛苦愈加剧烈……
“走!走开……”齐帧胡乱挥舞手臂,希望赶走面前的齐云,在他眼里已变成殷红血色的齐云……
齐云看到齐帧痛苦蜷起身体,瞳孔由黑到红,又由红转黑,口中獠牙也仿佛欲挣脱却又不得一般嘎吱作响。
齐云看到,齐帧的脸色越来越狰狞,一如传说中的恶鬼。
奇怪的是,齐云一点都不感到怕。
齐云只觉心疼。
“哥?哥哥!快住手!”眼见蜷缩成一团不停抽搐的齐帧似乎因痛苦难支,忽然失控往墙上撞去,齐云大惊失色。
然而齐帧并不停止。
那种灼痛,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折磨,让他甚至想撕开自己的身体。
但是他没有撕,他浑浑噩噩中仍记得齐云在这里,仍记得过于血腥难堪的场面不能给他看着……
他只气愤齐云为何还不走,却忘了自己明明可以速速离开这里。
他没有离开,只因他身体最深处还藏着最强烈的欲望,对齐云的欲望。
他无法走。
狂躁混乱之中,齐帧鼻子忽然本能地一皱,残害自己的行为也忽然一停——血,血香,他闻到了血香。
是齐云摔破床边瓷碗,拿碎瓷割破了自己手心。
“哥,”齐云把手心凑到骤然安静下来的齐帧嘴边,“只许你小酌一杯,可好?”
不过闻着血气芳香,齐帧的身体已不由自主一阵战栗。再望向齐云血红的手心,他的瞳孔顷刻化作黑色旋涡,妖异非常。
哆哆嗦嗦,他凑上自己的嘴唇。
快慰!
仿佛渴了三天三夜的人忽然喝到甘泉,齐帧无限快慰,灵魂都似已出窍。
“哥,看着我,”喝的正爽,齐云一手用力,抬起齐帧的头,齐帧的两个眼眶里只剩半黑半紫的旋涡,齐云在其中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你看得到我,也听得到我,我知道。”
“哥,你听着,小酌一杯,不要贪多,好不好?否则——”齐云说到一半,齐帧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重新低下头去,紧紧捧住齐云手心贪婪吮吸。
齐云试图抽出手来,然而齐帧双手宛如铁索,重重将他锁住。
“否则……齐云会死,哥哥会悔……哥……”齐云声音愈渐微弱。
齐云会死……齐云会死……会死……
齐帧空茫一片的脑海中,忽然钻进这句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丧失神智的齐帧完全不懂。但是它就这样在你脑海中不断回荡,回荡……苍蝇一般挥之不去,齐帧终于难以忍受。
他抬起头来,如野兽般仰天嘶吼了一声。
就在这个间隙,齐云狠狠用力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