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朗牵著机车走出另一条巷口,气未消,又找不到公共电话打,右大腿隐隐作痛。此刻不禁想起阿杰,若能出现在四维路四十七号巷口该有多好……
四维路四十七号巷口……申士杰一怔,目光探向大门,须臾看了下腕表,不禁纳闷肖朗怎还没到家。
他拿起电话联络,肖朗的手机是关机状态。他搜寻电话簿,拨了一通电话给刘先生,铃声响到自动断线也无人接听,尔後又打电话给李天哲,询问肖朗的行踪,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
申士杰匆忙地拿来车钥匙,凭著感应,出门找寻肖朗的踪迹。
一辆救护车停在巷口,周旁有三名警员,随後是两名医护人员合力将担架抬上车。
男子被约束带绑得扎实,不断叫嚷:「我不要去医院……那里有鬼、有很多鬼……鬼会监视我——」
「叩!」後车门阖上,救护车扬长而去。
路旁尚有警车停驻,三名员警和一名家长交谈:「刘先生,我看这次要让他住院比较妥当。」
「欸……是。」刘爸爸叹气。
另一名员警建议:「等他出院之後,你乾脆将人送到疗养院,不然像他今天这样一发作就吵到左邻右舍,若病情更严重,偷跑出来伤到人就不好了。」
刘爸爸颇无奈,对於自家大儿子患有精神疾病,也饱受不少折磨。
员警又说:「我看他好像中邪,等他出院,你最好是把人带到大庙里去收惊。」
刘爸爸面有难色:「我……没有信这个……」
「试试看啦。我们分局里面,地下室的侦查室有闹鬼,就连最铁齿的同仁遇过之後,也不得不信邪。」
刘爸爸点头应付:「我会看著办。」
「现在我们要走了,你赶紧去医院去了解你儿子的状况。」
员警们立即收队,刘爸爸走回巷内,几位老邻居站在门外窃窃私语或上前表达关切之情。
申士杰远在巷外,陆续接收到来自各方的讯息,宛如纷扰的菜市场,一时之间难以厘清头绪。返回车内,一发动车子,手机也跟著响,他查看是刘先生来电。
按下接听键,对方那头传来:「请问你哪里找?」
申士杰道:「不好意思,我想找一位肖家教。我是他的朋友,请问他是不是还在您那边教课?」
「他教到九点。半小时之前,人就已经离开了。」
「谢谢。不打扰您了。」通话结束,他不禁忖度肖朗是否已经到家。
修车厂。
「老板,我这台机车的引擎有没有坏?」
「我检查看看。」老板拿著一箱工具,立即动手拆掉机车壳,检查零件、线路等等。
肖朗一脸无奈地等待。
「少年仔,你要不要进去稍坐一下,里面有电视可以看。」
肖朗饥肠辘辘,问:「老板,这附近有没有便利超商?」
老板抬头,朝店外指点:「你从这儿出去之後往前面那条路走,过两个红绿灯再右转,没几公尺就会看见一家OK超商。」
「哦,我去买东西,待会儿回来。」
「好。」修车厂的老板兀自忙碌,看能不能在打烊前,将顾客的车子修理好。
肖朗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抵达超商,买了一张电话卡,在超商外率先联络李天哲,告知发生一点小意外,明日到校再拿回手机。
肖朗继而联络阿杰,当电话接通的一刹那,彷佛找到救星似的,他劈里啪啦地说出意外发生经过:「我有够倒楣的……现在,车子牵来修车厂修理,我人在附近的便利超商……你等一下,我看这里是什麽路……」
他张望附近的门牌,尔後告知超商的位置,「叩。」挂上电话,肖朗叹了一口气。
等待的当口,他看著人来人往,霍然别过脸庞,当作没看见一名老妇跟著一位少女进入超商。
老妇苦口婆心:「小琴,你要听阿嬷的话,快回家,不要让父母亲一直找……」
过了一会儿,肖朗怔怔地望著少女步下骑楼,搭上一位少年的机车离去,而老妇站在原地变得透明,消失。
一辆汽车驶来,停在路旁时,驾驶按了一声喇叭。肖朗回神,匆匆地来到车旁,一打开车门,便钻入内。
「砰!」他的心情差透了!
申士杰为他系上安全带,瞥见他的额头有擦伤,手肘处破了一大块皮,当下决定:「我先带你上医院,待会儿再去修车厂。」
「何必这麽麻烦,回家後拿药抹一抹就好了。」
「闭嘴好吗?」申士杰的口吻稍显严厉。
肖朗彷佛做错事的孩子,偷觑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你在生气是不?」
「是不高兴。」申士杰解释:「你太轻忽意外伤害。人的大脑与颅骨之间有硬脑膜将脑包起来,一旦受到外力伤害,尤其是侧面撞击,容易造成中脑膜动脉破裂,血液就会渗入硬脑膜与颅骨之间,颅内压升高,接著大脑疝脱,脑干受到压迫,人的心跳呼吸都会异常,最後导致死亡。」
「你别吓我行不行?」肖朗觉得委屈,根本不想听这些。
申士杰冷冷道:「我不是说教,是怕失去你。」
两人到医院,肖朗挂了急诊,照X光检查,确定脑部并无损伤,手肘也没骨折,包扎伤口之後,领了药,与申士杰回到修车厂。
机车修理好已经是大半夜,老板说:「机车的电瓶损害,已换装新的。後车胎的表皮磨损严重,也换新,煞车器重新调整过了,至於机车壳的表面擦伤,这不要紧,反正是旧车,若不在意也无须重新烤漆。」
肖朗问:「修理费总共多少?」
「算你三千六百元。」
肖朗苦著脸色,这两日所收的家教费转手就要飞了,欲掏钱付帐之际,申士杰已从皮夹内拿出四张千元大钞给老板。
老板找零,也交还钥匙。
肖朗怔怔地看著阿杰,压根没想过要他付帐。
申士杰盯著他拿在手中的安全帽已经严重磨损,随即问老板:「有卖安全帽吗?」
「有。安全帽就放在那边的架子上,你去看中意哪一顶,我算你便宜一点。」
申士杰挑了一顶全罩式的安全帽,结帐後,转手交给肖朗,「你那顶旧的安全帽可以丢了。走吧,我们回家。」
「哦……好。」
中午过後,李天哲姗姗来迟,把书本往桌上一放,回过头来将手机交给肖朗,「你没怎样吧?」
「没事,手肘关节活动的时候会痛而已,只要忍耐几天就好了。」打从早上他回答相同的问题已经不下数十遍,众所皆知他出车祸。
「昨晚,申士杰有打电话给我。」
肖朗一愣,「他打电话给你干嘛?」
「他在找你的下落。」
「哦,我没准时回去,难怪他找人。」
李天哲咧嘴笑笑,「嘿,你住在他家,莫非有门禁?」
「哪有。」
「别假了。」他神情暧昧地瞅著肖朗,刻意压低音量:「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和申士杰就读不同的科系,怎那麽有话聊?」
「不行唷?」肖朗没好气地问。
李天哲别有用心地暗示:「你们俩要好过头了吧?」
肖朗来个秋後算帐,「你忌妒是不是,我和阿杰要好干你什麽事?奇怪了,你不管好自己,我和阿杰再怎样都比你跟学长混在一起虐猫来得好吧?」
「呃……」李天哲噤口。
超商内,肖朗购物结帐之际,手机在口袋内震动。
服务员说:「先生,这是您的发票和零钱。」
肖朗置若罔闻,低歛的目光落在一封简讯:记得要吃药,别空腹。
等了一会儿,服务员再度唤:「先生……」
「啊……不好意思……」肖朗仰起脸,慌忙地收下发票和零钱,捞起三明治和一瓶矿泉水,仍紧握著手机,好不尴尬地离开柜台。
啧,搞什麽……好像被阿杰下符。他坐在超商一隅,拆开三明治的包装袋,狠狠地咬了一口!瞪著手机简讯,短短的八个字,足以令他失神?!
啧,都怪阿杰太罗嗦,医生开的消炎药,他没吃又不会死……有些药吃了会早死,这是阿婆说的。尤其是成药,没有医生的处方笺,不能随便买来吃。
将手机塞回口袋,肖朗看著骑楼下的行人经过,好一会儿,怔怔地望著一对男女在机车旁打情骂俏,虽然那名女生不怎漂亮,但被男生逗笑时的表情特别甜。
咦,他竟然不羡慕了?瞥了一眼身旁的空位,如果阿杰也在,肯定不主动讲话也不笑——这种情人怎比得上女生好?
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爱情怎产生,因为好感就在一起?奇怪了,他对冰饮店的女店员有好感,但没想过要追求;对系上的女生也没产生暗恋的情愫,为什麽在暑期被阿杰玩过一次就不对劲了?
他越想越糊涂,那时候阿杰已经会画符,十之八九弄到食物或饮水里面,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之下,一一吞入腹。
申士杰站在顶楼的角落,盯著手机萤幕,心有灵犀的想著某人——
半眯起眼,远在天边的家伙以为他放符?
又欠修理了……他不禁摇头,眼角的馀光瞥向脚边,一名头发稀疏的女子蹲著已久,双肩隐隐颤抖。它仰起泪湿的脸,嘴一张一合。
申士杰听不见它在说什麽,但见过它生前在急诊室的模样……他低头看著腕表,倒数计时——
它直起的身影攀过阳台,一跃而下。
五点,四分。
第五章
「肖老师,暑假的时候,奶奶让我在家画画。」小胜在沙发椅跳上跳下,好一会儿,才又伏在桌缘写字。
肖朗陪他一道做生字卡,「你喜欢画什麽?」
「画奶奶和肖老师,我最讨厌写字了。每次写错字,老师说要抄二十遍就会记住怎麽写,可是我抄两次二十遍,还是记不住。我是不是比别人笨?」
「才不是。」肖朗强调:「你只是聪明的地方和别人不一样,而且是加倍聪明。」
「真的吗?」小胜仰起小脸,一手晃著签字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