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今夜,不要再叫我皇上。”烈熠明知自私,还是提出了如此过分的恳求。是他划清与赫连远遥之间的界线,是他逼迫他俯首称臣,但是到了这样的夜里,他只希望一个朋友来陪伴。
“——熠——”已经多久没有呼唤过的字,涩的赫连远遥双唇发木,那一个本该百转千回的字眼,被如今的他念出来,刺的自己一疼。
“赫连,你认为我真能打赢汐蓝么?”烈熠问的那般急切,仿佛这个问题早已在他心中沉寂了无数时光,一直在寻求一个突破口。今日是借了酒劲也好,还是汐蓝的国境就在眼前,拖无可拖。总之终于寻得这么一个突破口,就这么脱口而出。
没有想到烈熠会如此坦白的与他谈论胜负,据赫连远遥所知,再也找不到比烈熠更加不在意输赢的人了。
原来,他也有摆脱不掉的压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旦输了,就是死路一条。不仅仅是他烈熠一个人,他的身后,还要牵涉上千万冤魂。
“接下来的战事,不会再如过去那般顺利了。”
模糊的措辞,却是最正确的答案。烈熠极目远眺,暮野四合之下,燕支花海的尽头凝结成一条粗黑的线条,能像是另一个世界。数百年来,焰族从未曾踏足的世界。如今他们正向着那里进发,并将为之付出惨重的代价。
“原来,你也看出来了。”烈熠苦笑。成阳一别,滟昊汵的宣誓还在耳畔畅想,他一开始就料到这个弟弟雄心勃勃,但他还是没有想到他真的不惜去成就风御畅的占星。
滟昊汵想要的,不仅是整个天下。或者说,不仅是如今的天下。只有当每一寸土地被鲜血染透,才能符合他的欲…望。
“看不出来的,只有下面那些傻子。”赫连远遥朝着山坡下方看了一眼,营地上庆功的狂欢还在继续。在这一点上他比烈熠还要冷淡,不要说杯酒未沾,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踏入这场盛宴半步。
烈熠当然听得出赫连远遥在讥讽些什么,也算不上为那些高兴的将士们辩解,悠然诉说中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苍然。“如今七界已有超过七成的土他被纳入焰赤的版图,唯一没有取得的只有汐蓝一国。如此显赫的战功,足以使任何一个人为之狂热。他们只是纵饮一夜而已,算不得疯狂。”
赫连远遥不依不饶——他甚至都弄不请自己在气愤什么。看着那些本该为主君分忧解愁的臣子军人,如今只顾一己欢乐,而将千斤重担压在烈熠一人身上。狂欢的响动钻进赫连远遥的耳中,引起他心中不平。
“战功?那也只是滟昊汵故意让出的土地。也亏他们能为之感到自豪!”
“昊汵的手段过于巧妙,将所有真实的目的都掩藏起来,令人难以捉摸。”然而,他还是看出了,并且为之怵目惊心。
“你早些时候让我做的伤亡统计,结果出来了。”类似的军务本不该让赫连远遥这种阵前将领担任,负则这些琐碎事务的自然有军需勤务的官员。可惜赫连远遥统计的早已不是正常伤亡的状况,为了避免军心恐慌,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不知出自何种理由,赫连远遥并没有说出具体的数字,只淡然的说了一句,“与你所想的情况,别无二致。”
烈熠从对方的语调中听不出半点慌乱,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慌乱?
出征之前,牧野军到达九十七万之众,短短几月过去,如今剩下的不足四十五万。这不单单是一个可怕的数字对比,在每一个数字的背后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与之紧密相连的,还有他的父母,他的姐妹,他的孩子……
一场战争而已,就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就连这脚下的土地,都被染红。纯白如雪的燕支花,被染上妖异的嫣红。
超过半数的战斗减员,被表面上的战果所掩盖。牧野军上下,对于昔日朝夕相处的同伴之死早已麻木,忘了自己正踩在袍泽兄弟的尸骨上前进,所有人都在庆贺焰赤版图的扩大。
甚至在三日之前,烈熠还收到朝中送来的信函,一生以显明著称的老宰相烈贤在字里行间中根本掩饰不住满心的欣喜,那些略带扭曲的笔画,昭显了一个老人的雄心。烈熠不能怪责他,半点也不能。对于烈贤,为了焰赤兢兢业业奉献了数十年花的老巨,若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焰赤一统天下,将是多么大的宽慰?
相反,倘若最后焰赤败了,老人大概会死不瞑目。
“人员大减,这还不是我军唯一的麻烦。”赫连远遥毕竟曾是琅邪之王,早已习惯以更加全面的眼光来思考问题。即使烈熠交代的不是那般详细,他还是领悟了他的意思,将该做的事都一一做好。
“粮草。”简单的两字背后隐藏了深切的绝望。有关粮草不足一事,军中多少也有感觉,所以在今日这样的庆功宴上,将士们才会捕捉野兔烤制,借以弥补食物的不足。但是,这样的方法,究竟也只是一时之计,绝难长远。
开战之前,烈熠就知道势必有一天会面对这个可怕的危机,所以他才一直希望速战速决。可惜事与愿违,本该在冬季结束的一切,就这么拖延到了春暖花开。
第十一卷 第七章——以战养战
“熠——”迟疑许久之后,赫连远遥才开口提议,“我们是不是也学习汐蓝的做法?”
“汐蓝的做法?”烈熠喃喃反问。他不是不知对方所指,而是不愿提及,更加无法接受。
“熠,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这是赫连远遥早就想进言的内容,奈何深知烈熠为人的原则,才一直压抑到现在。“要是再不从民间征粮,军中很快就会断炊。影响士气不说,一旦出现士兵饿死的现象,这一仗我们就输定了。”
烈熠眉目深沉,对方所描绘的景象他又何尝不知,那一幕残酷的景象,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真正到来,而他根本无力阻止。再如何惊采绝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会被浓烈的无力感所吞没。
“赫连,从民间征粮,你可知后果如何?”
赫连远遥明白他所指的不是牧野军,一旦实施这一行动,对于民间的影响必然是沉重的。但是赫连远遥素来就是不折手段的那一类人,当下就反驳道,“以战养战,自古以来战争就是如此。”
烈熠没有说话,只是一道目光射来,堪比滟昊汵的凄冷目光,令赫连远遥不禁瑟缩一下。只是依旧难以就此服气,汐蓝能够做的事,偏偏换了他们,就做不得?
“我就不相信你真的不知道滟昊汵的作为。战争开始到现在,羽檄军所经过的哪一个城镇得以幸免?无一不是被劫掠一空。粮食、柴草、牲畜,但凡是战争所需要的一切物资,他们都一点不剩的统统带走。不仅如此,还有壮丁,不单是男子,就连妇人在内,只要身体状况不算太糟,都被他们赶上了战场,借以阻拦我军。”
激荡的心情下赫连远遥多少有些口不择言,这些情况,烈熠当然知道,而且以他所掌握的情报所知,绝对比其他所有人都要更加清楚。从来不说,是因为根本不愿提及。
尤其,那些事都是出自……滟昊汵所为。
眼见烈熠的脸色越来越青白,赫连远遥也醒悟过来自己选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多少有些过分。扪心自问,除了舍不下大局以外,他就真的没有半点私念?
不是没有后悔,烈熠的难过,永远是他此生最不愿见到的景象。只是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收回的可能,索性就借了这个机会,畅畅快快的说上一场。
“你既然让我统计伤亡数宇,便是已经对这个情况有所了解。那你是否又清楚如今我军与汐蓝的实力对比?”
烈熠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也没有任何情绪,什么都没有,空茫茫的一片。赫连远遥不知到底是什么才让这个男人陷入这一层迷惘,他有着最睿智的头脑,却看不穿与滟昊汵有关的一切。
这,难道不是自我欺瞒?
赫连远遥中间也不加以停顿,不过气恼是一回事,言语之间依旧保留了条理。听起来清晰明了, 同时也令人更觉前途堪忧。“除了在虞关一战中,之后的战斗中汐蓝几乎未曾大规模派出主力,代替他们出现在阵线上的都是从各地抓来的老百胜。”
并非牧野军实力卓绝一条缘由,然而能在短时间内从宿敌手中夺得如此广大的土地,这才是更加根本的原因。但是就算百姓战斗力孱弱,毕竟还是蚁多咬死象,哪怕付出成倍的死伤,依然可以一步步的拖垮焰赤军队。
一方面让牧野军沉浸在虚无的战果中沾沾自喜,一方面又不断蚕食其实力。滟昊汵的手段,可谓歹毒到了极点。
“经过接二连三的战斗消耗,我军的实力已被大大折损。相较起来,汐蓝的兵力尚存七十万有余。就如今的人数对比上,几乎是一比二的不利状态。同时,汐蓝依靠从各地劫掠物资,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国库的丰盈。这一战再拖下去,即使双方军队人数不变,战力的差别也会逐渐拉开。”
这是事实,赫连远遥甚至没有加上自己的评断,将已然发生与即将发生的事实一一道来。正如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对这些事实尚且浑然不知的人,也只有下方那些正在饮酒欢庆的人们。
“如你所说,汐蓝早已从各地将所需 物资劫掠一空。就算我军不顾百姓死活,也采取同样的办法缓解燃眉之急,又从何处取得所需的东西?”千村万落如寒食,早已是空无一物,征集也好,抢夺也罢,不管那行为的名称是否好听,都注定一无所获。
乍听上去,烈熠像是松了口。然而赫连远遥对这位曾经的旧友,如今的主子了解甚深,不用细想就判定烈熠在处事上绝无半分让步的可能。刻意如是说了,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借口。
一个至少从表面上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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