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燕归愁早已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能一直维持那般无所谓的态度。
“朕就此任命燕归愁为羽檄军副将军。”
在众将还纷纷猜测之时,滟淏泠陡然扔出了最终决定。说不清是情理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总之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眼下汐蓝国内,帅位虚旋,其原因有二——一是滟淏泠尚未找到能力与气量一流,足以担任这个职务的帅才;二是出于滟淏泠自身的考量,在这场乱世争霸中,军权必须牢牢紧握手中。即使他本人不能亲力亲为,元帅一职也必须由最信任的人来担任才行。
因为没有元帅,目前汐蓝军中职务最高的便是将军卓寒青。再往下,便是滟淏泠新任命的副将军。正副之间,本该有无限差距,不过若是考虑到滟淏泠的偏颇之心,这点差距便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第三十二章 浮生半日 (1723字)
一张有些简陋的木桌两侧,分别坐着滟淏泠与烈燚。之前用过午膳,餐具已经让人撤下,如今桌面上放的是两杯清茶。行军途中,有白水喝已是难得,更何况是茗茶,而且那茶叶竟还不错,茶汤清凉,芳香扑鼻。
原来茶叶是滟淏泠从北冥城中带出,一直放在身边。征途艰辛,滟淏泠自认难以将烈燚照顾的细微周到,只有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多下功夫,以求他不会过的太辛苦。
没人说话,却有着静谧的氛围。
烈燚一手攥着节竹子,一手拿着小刀,正在其上雕雕刻刻,看那竹节形成的雏形,应该是一管长箫。
看着看着,滟淏泠心中就有了歉然,想起曾被自己折断的那管竹箫。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那触感还清晰的留在手上,温润柔滑,只有用过很久的物品才能呈现出这般质感。想来,那管箫一定伴了烈燚多时,然而就这么被他折断了。
有心弥补,滟淏泠便道,“燚,等回了碧城,我一定找天下最好的箫来送你。玉箫、竹箫,不知燚更喜欢哪一种?”
烈燚头也没抬,只是专注于手边的工作,淡淡答了两字,“不用。”
这般直接的拒绝,别人听了也许会恼,然而滟淏泠不会。因为他十分清楚,对方说的不用,只是单纯的没有必要而已,全无恶意。但凡天下知名的乐器,箫也好,琴也好,往往都是古物,可遇而不可求,找寻起来定然会费上不少功夫。
滟淏泠转了念头,“若燚不喜欢古物,也可以找来有名的乐器师傅,按照燚的喜好新制,如何?”
“还是不用。”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搁在桌上,滟淏泠这般找他说话,他也无法专心,索性不做了,反正也不是急用的东西。抬头认真看了他两眼,烈燚异常认真,“只是断了一管箫而已,淏泠不用这么耿耿于怀。”
岂不知他这般缠着自己是出自内疚?很多东西,就算他不名言,他还是能够知道——无论是给过回应的,还是没有回应的,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滟淏泠还是放不下,在烈燚没有丝毫怪责之意时,他都弄不清自己放不下什么。“那支箫应该是你用惯之物,可是却被我折断,真是可惜。”
听他还在纠结此事,烈燚颇为无奈的轻叹一声。“没有什么可惜的,一节翠竹,半天时光,便又可以重新做出一管来。”轻缓的拿起放在桌上的半成品,那动作说不出是珍视,还是漠然,呈现的独独属于他的味道,若即若离。“之后将这支箫带在身边,久而久之,也就用的顺手了。”
他为之可惜,他本人却不甚在意。他将烈燚放在心尖上,任何微末之处都看的重之又重,而烈燚看重的,反倒不是这些。
“古箫名物,抑或是名师所制,都改变不了根本,箫还是箫。既然我自己能做,所做之物也尚能使用,又何须那般麻烦?”
“箫还是箫——”滟淏泠喃喃重复这几个字,浅显直白的句子似乎蕴藏着无限深意。咀嚼几遍,长然一笑,“燚说的不错,是我自己想法太陈腐了。”
凡事亲力亲为,只要是自己能够做到,便不愿假手他人。滟淏泠欣赏烈燚的这项准则,但依然为他心疼着,一个人要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这般严苛的要求自己?
滟淏泠不再开口,烈燚也就利用这段清净继续制作那管竹箫。
静谧的时光过的极快,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如同偷来一般不现实。
最后,烈燚在制好的箫管上镀上一层清漆,就算是大功告成。换了别人,大概会再加上数样装饰,以彩漆绘制鱼鸟花纹,以金丝编制秀丽吊坠,如此之类,不易枚举。然而烈燚却是一件也不用,只是保留竹节本身的模样色泽。对于他来说,既然选了这支竹节,细腻的纹理,粗陋的竹节,无论哪一种,便该接受它原本的一切。
将制好的竹箫放于窗下通风处,等着清漆自然风干,烈燚又再次回到椅子上。看了滟淏泠两眼,也顾不上突兀,缓缓开口,“燕归愁任职副将军一事,你做的很好。”
滟淏泠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起此事。关于燕归愁的任命,他也一直想私下找烈燚探讨一番,然而碍于他一直以来的缄默,让滟淏泠着实找不到机会提起。“我还认为在这事上做错了。”
“怎么会?不直接使用卓寒青的错处,却是借错处发挥,让人无从加以反驳。这一手,实在很漂亮。”烈燚抬起眼眉,他所幻化的容颜原本平凡,然而在这一刻依然是流光溢彩。
第三十三章 非同一般 (1694字)
听见烈燚不仅不怪自己,相反还不吝言辞的赞扬,滟淏泠心中立刻被满满的喜悦浸染。而他面容之间的那丝光彩,落入滟淏泠的眼中就是完全的风情万种了。心情好了,话语上也就更加随性,“燕归愁如何暂且不提,但就这么消弱卓寒青的权势,燚难道不怪我手段卑劣?”
世人都仰慕大英雄的大智慧,同样也鄙薄小人物的小聪明。不管滟淏泠是否愿意承认,他这一次的做法都谈不上如何光明正大。是以他早已做好会被烈燚鄙夷,甚至是痛斥一番的心理准备,哪知事到临头全然不是这样。
烈燚正色,“权力争夺本就残酷,只有雷厉风行才能杜绝其后接踵而来的一切麻烦。今日你若不给燕归愁一个有足够威慑力的职务,明日很难保证不被反将一军。密令一事定然已让卓寒青猜忌,不要忘了,他身后还有太后,也就是你的母亲在撑腰。”
有光就有影,在那些被歌颂的丰功伟绩背后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历史上留名的那些英雄帝王,谁敢指天誓日的说上一句——此生光明磊落,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
滟淏泠当然懂得这层道理,甚至比起烈燚来,他的了解更为深刻。至于所作所为是千古流芳还是遗臭万年,他本人其实并非那般在意。唯一担忧的,只怕烈燚会因为此事而对他所不齿。
“不愧是我的燚,见解果然非同一般。”滟淏泠大喜,高兴之余免不了忘形,一脚踹翻了挡在他们中间的木桌,将烈燚死死抱入怀中。
烈燚并未拒绝,昨夜那一吻,源自他的主动,到了现在却来推拒,那岂不是太过做作。所以他一动不动,任由滟淏泠抱着自己。有些失控的力道传递过来,烈燚只觉得脊背生疼。滟淏泠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失控,即使是玄晖宫的那个夜晚,他依然是克制的,而不是像此时这样,让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疼痛。
还有那声称呼,也是初次,我的……燚……
下意识的合起双眸,与他的脸颊微微贴合。淡淡的体温,重重的拥抱,还有那个带有一点霸道,带有一点独占欲的称呼,混合在一起,搅乱了烈燚的心绪。说不清是何者,让他的心落入疼痛。也——
将心熨帖的,滚烫。
耳鬓厮磨了一阵,除了那个有些炙热的拥抱以外,两人也没有什么过线的举动。分开之后,心境之间有何变化实在难以说清,加之两人又都是善于掩藏内心之辈。不过好在,表面上看去氛围良好,既没有丝毫的不快,也不像是探讨公事时的正经与疏离。有那么一丝,闲聊的意思。
很久以后,他与他时常在想,如果当时能够再多一些了解彼此的机会,心平气和的长谈几番,是不是就能走上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对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向你问清楚,弄不明白这点,我会寝食难安。”想起了一事,滟淏泠随口提出。在烈燚面前,他已经比平日里随性许多。
然而,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们之间隐瞒的,永远比坦露的,要多得多。
可惜当时谁也不想提及那些,只觉得眼下氛围难得,不忍破坏,而那些隐瞒的东西已经掩藏的太深太深,深到想提都不知从何提起。
听他说了寝食难安四个字,烈燚少有的打趣,“世间还有淏泠想不通的事,这我可真有些好奇了。”
滟淏泠凝望着他的面容,眉静目楚,明明谈不上艳丽,可他就是一看再看,再也舍不得将视线挪开。在遇到这个人之前,他也自认计谋天下无双,世间没有他看不透的事物,打死他都不会想到世上还真有如此睿智的人物。
“我是真想不通。”滟淏泠神色中掺入了些微苦恼,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稚气。“燚,你当时是如何指挥那些民夫的?阻止他们逃跑,倒不算太难,可是你却让那些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家伙们列阵。这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是这件事,烈燚自己倒不觉得如何稀奇。“还记得在一路上,我经常与那些民夫谈话么?”
“难道你在那时候已经给他们教授了军事知识?”转念一想还是不对,滟淏泠越来越迷惑。“时间如此短暂,教一些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有可能,但是列阵这样高深的技巧,绝无可能。再说了,在开战之前你也不可能预见到将要使用的阵型,怎么能就能那么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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