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血雨是一阵强过一阵。
等到寒冬来临,惶惶的人心才开始平静。
然而对于无桢来说,那一年的冬天,是他生命中最特别的日子。在那个冬季,他遇见了两个毕生难忘的人。一个是十四皇弟筱雁;另一个是他的梦里人。
很小的时候,无桢就经常做着一个梦,梦里他是那护国禅寺里的高僧。每一日晨钟敲响时,他总会穿越重重深院,到寺里戒备最森严的禅院去。
当他双手推开最后一扇门时,漫溢的阳光由门内倾泻而出,耀得他睁不开眼来,地上有白花花的影子和落了遍地的梨花。晨风中,那一树梨花有梦一般的白,朵朵风致楚楚,摇曳含笑。
恍惚间,他还看见梨树下立着一道玄色的身影,倾泻着一头与夜色一般乌黑的发。
他不由缓缓走上前去,近了,近了,那人被风扬起的青丝几乎就在眼前飞舞,轻灵若蝶,伸手可及。
在他的手将要触摸到那柔亮的发丝时,那人回过头来。
霎时间,光芒大甚,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来,在那人背后镀出一道金色的光晕,却模糊了那人的眉眼。
“杨……”
他似乎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刹那间,他的梦,醒了。
想不起那人的名字,想不起那人的容颜,强光中只有模糊的一片。无桢却记得那种揪心的痛楚,犹在梦醒后的夜晚周身流窜,火烧火燎似的,真实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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溱宣王四十四年,冬。
无桢前往沁梨山皇家园林狩猎。
太子一行几十骑在冬日的林中奔驰,马蹄声敲碎了沉寂,马蹄过处扬起片片白雪,漫成迷眼的飞花。
“看,太子殿下,好漂亮的一只红狐!”身边的侍卫忽然指着前方槿林说。
一道红影在视线之内跳跃,闪躲,无奈由于毛色过于耀目,在一片白雪中极为显眼。任它如何躲藏,还是逃不过猎人的眼。
好漂亮,像一簇嫣红的火。无桢一看那颜色便有几分喜欢,于是连忙策动身下的龙驹,率众追了上去。
“你们不要动手!”无桢取出弓箭,拉满了弓,对着那只受惊的红狐。疾驰的骏马渐渐将距离拉近。无桢却还没有动手,他犹豫着要不要射死那只罕见的狐狸。
而注意力稍一分散,那只红狐已一纵身,射出了林子。
“驾!”无桢赶忙催马追了上去。转眼越过了林子,前面豁然开朗。
白莽莽的一片雪原铺在碧蓝色的天幕下,坡地起伏,雪色也连绵千里。
那点红影远远地,向着雪色的尽头奔去。
雪天的那方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黑与红,同样在白雪上格外的醒目。红狐惊惶地扑到那人脚下,蜷成一团。
也在这时,无桢追到了,他勒停了马,摆摆手阻止了部下继续前进。
孤身立于无边雪色中的人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身形修长。无桢到了近前时刚好看见他弯下身去,抱起了那只红狐。
无来由的,无桢觉得这简单的动作让眼前的人做来,有种说不出的优雅、闲逸之感。只见那宽大的衣袖中缓缓地探出一双手,肤光胜雪,在玄色的衣裳中出现时有若惊鸿照影,让看者的心不由颤了一颤。
而后,那双手轻轻的,柔柔的,仿佛怕惊起地上的一瓣雪似的,抱住了那只受惊的狐狸。缓缓地,那人伸直了腰,无桢看见一头乌黑的发在那人仰头时流泉一般向背后滑去,他屏住了呼吸,那人抬起了低垂的眸子。
映入无桢眼瞳的是一双绝色的眸。墨黑,清亮,有倾城之色,倾国之姿。眸色之丽,叫这雪影骄阳都黯然不及。
好久才恍过神来的众人,才发现这双漂亮眸子的主人正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这红狐是阁下所养?”
玄衣的年轻人点点头,“是的,狐儿贪玩,今天早上跑进了林子里,让大人见笑了。如果大人想要狩猎的话,东面林子里有一群麋鹿,若是翻过了这片雪丘,再前行几里,应该可以见到一伙银狼。”
“哦?阁下难道是常年居住在这山中的?”无桢大为惊讶,沁梨山乃皇家御林,怎么说也不该有平民在此处出现,更何况还对这一带如此熟悉。
“不,我只是每年在雪落之时,会跟狐儿过来游玩而已。”望了望远方微红的天色,那人悠悠笑道:“沁梨山的雪下起来有种很动听的声音。”
无桢无法明了他话中的意思,却听得那人淡淡说话的声音,有如亘古的筝乐,一时间在脑中久久回旋。
当下,他定一定神,道:“惊扰了阁下实在抱歉,请阁下管好狐儿,告辞!”随即决断地掉转马头,领着一群人扬雪而去。
“太子殿下,请保重……”悠悠地,那声音飘入耳际,无桢一惊,回头看时,雪上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只有方才红狐的踪迹及马队的蹄印,犹深深浅浅的留在雪上,分外清晰。
难道是遇上了神仙?或是山中的妖精?是了,也忘了问那人的名字。无桢心里无来由的一阵激动。那双眼,太熟悉了……
回宫后,无桢一直无法平静,十几年来,他的心神第一次如此起伏动荡。
那双眼,是不是在梦里已见过多次?要不,怎么会熟悉至此。他甚至觉得,他在之前就已经见过他。太熟悉了,仿佛一照面,就要脱口叫出他的名字一般。
那一晚,无桢又做了往常的梦,梦一样白的梨花下,他终于看清梦中人的样子,正是那个在林中遇见的少年。
“我终于找到你了……”喃喃地,他叫出了那人的名字,“杨,墨,尘。”
——梦里,那一树雪白雪白的梨花落了,静静休憩在他们身上的,是无色的蝶。
溱宣王四十四年,寒冬。
太子无桢下令在沁梨山修建大型离宫,并亲自题名为:聆雪居。
此后年年秋末,他便移驾聆雪居,默默地等候当年的第一场雪。
雪后,见君子。
4 浮生如斯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不得母亲喜欢的。听说,第一个抱我的人是宫女鹫儿,母亲生下了我,就让她把我抱得远远的,连看我一眼都不愿。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其它皇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我为什么得不到母亲的宠爱呢?等我大一点,知道这样想也无济于事时,我便不再为此烦恼了。
母亲是父王极宠爱的妃子,父王为母亲建造了菊炽宫,大部分时间都会临幸这里。不知为何,我看得出,母亲也是不喜欢父王的。她看着父王的眼里有着和看我一样冷淡的眼神。然而她若即若离的姿态却令父王更加痴迷。
我想,男人总是喜欢他无法看透的女人的。父王有后宫三千,佳丽无数。母亲却一直可以在父王心中占据第一的位置,或许是因为自始至终,父王都无法掌握她吧。
也许是没有母亲的宠溺,从很小开始,我就习惯一个人想事情,一个人静静地观察身边的人和事。
宫里很奇怪,隔三差五的有人轮着喜怒哀乐。
今晚父王临幸了哪位夫人,她宫里的皇子,公主们明早便嚣张起来,连宫里的太监,宫女走起路来都和别人宫里的不一样,精神特别饱满的样子。
明晚父王临幸了另一位夫人,先前那位夫人的皇子,公主们便像斗败的鸡,一脸沮丧。
周而复始,同样的戏码在宫里不断上演,乐此不疲。我像看戏似的观赏着。
有一次,母亲忽然对我说:“筱雁,你知道为什么有些妃子那么嚣张?因为她们都有王公大臣在背后撑腰,我没有,但我有大王,母亲唯一的靠山就是你父王。”
当时我并不是很清楚母亲的话。但我知道,虽然母亲从来不涉入妃子间的争风吃醋,还是有很多妃子视母亲为眼中钉。
十岁的时候,有一日,出身名门的芷夫人派人送来了一盘点心。母亲收下了。回头便让人拿去喂了厨房的狗。第二日,太监来报说,那两只健壮的狗都暴毙了。
母亲冷冷一笑,说:“雁儿,看清楚了,你不害人,还是有人恨不得你去死的。你是皇子,你要明白这一点。”
后来,母亲让人把那两条死狗放在菊炽宫门口,那天晚上,父王驾临菊炽宫,母亲指着它们哭诉:“大王,打狗也要看主人啊。现在她可以下毒害我,难保以后不会害筱雁,害大王……大王,留着这样狠心的女人在身边,你睡得安稳吗?”
父亲摸着我的头发,有些手足无措。“夕烟想朕怎么做?”
“废了她!如果大王办不到的话,就请让夕烟到冷宫去,与其被毒死,不如在冷宫里苟活。”母亲要报复,她从来不会放过害自己的人。作为她的儿子,我从没像这一刻这般了解她。母亲的心思及母亲对父王所施的伎俩,在她身旁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父王让步了。因为,那时候,他最喜欢的还是母亲。
第二天,我出宫玩耍时,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被一帮侍卫从另一座宫殿中拖出来。
“放开我……我父亲是当朝丞相,我是大王的妃子,你们胆敢动我?”
“就是大王命我们将你押到冷宫的,走吧,芷夫人。”
原来,她就是那个下毒的芷夫人啊。当朝丞相的女儿,所以才不把我们母子放在眼里。可惜,她低估了母亲的手段,也高估了自己的权势了。
“夕烟,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以为你可以霸占大王的心几年?总有一天,你也会被废的!我会在冷宫等着你的……”
“夕烟,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