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随母亲李氏居住在内宅,如今出了二门,到前宅去,而且是一个人不免会有些奇怪。侍儿将她一直领到李澄的书房外。
说是书房,其实是李澄自己的起居室。
窦湄早已经在廊下脱掉了脚上的履,她走进去,对着跪坐在茵蓐上的李澄行礼。
“儿见过阿舅。”
“二娘来了啊。”李澄对外甥女和颜悦色,他对侍立在一旁的侍女挥手,“看座。”
“最近,你家阿娘和弟妹可好?”
“阿娘和三娘四郎都很好。”窦湄答道
窦湄坐在茵蓐上问道“阿舅叫儿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李澄笑道,“方才有一奴,自称自家郎主冒犯了李氏府上的女郎,送上礼物赔罪。我方才问过大郎,阿襄一直都和他一起,也没有被人冲犯过。我想也应该是二娘了。”
窦湄听了垂下脸来,点了点头,“嗯,儿的确遇上两个郎君骑马。”说着就把当时遇到的情况和李澄说了,也详细说了一回两人的衣着。
李澄听了之后也点点头,蹀躞带如果不是贵人是根本就没资格穿戴的。
“看来应该就是这两人的家奴了。”李澄道,这赔礼相当的厚重,其中的布帛更是一车。要知道布帛也是能当做铜钱用的,在那些富贵人家里买东西送礼直接把几车的布帛给拉出去。
“那些赔礼,我让人记下来送到阿妹那里。”李澄说着视线渐渐落到她的的袖角上,今日窦湄是穿着窄袖的衫子,衫子不是什么多好的衣料。李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是看出料子好坏是否的眼力他还是有。这料子是不怎么好的了……
“最近你舅母叫人给你裁新衣了没?”李澄问道。
窦湄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衣裙也需要很快的新制,不然过不了一段时间就会不合身了。
“舅母对儿很好,”窦湄低下头说,脸上满是笑,“这衣衫便是舅母叫人替儿新制的。”
拿旧料子给阿湄做衣衫?李澄心里一股火气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旧料子是不上家中主人的身,而且李家也远远没有这么穷,拿新料子做衣裳不是什么难事。
李澄心里恼火,不知道妻子黄氏这是在做什么,贫家自然是将料子收起来等到节日的时候再来做衣,但是他家需要么?
“那些送上的布帛,阿湄也可以用来做几套衣裙。再过两月,就要给阿湄行及笄礼了。”李澄压下心中的不解说道。
及笄当天要请来许多人,告知窦二娘已经及笄,可以婚配了。
窦湄也能想到这点,她红了脸颊,垂下头。两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阿湄大了,也该是置办的时候了。”李澄笑道。
快要及笄的女孩子,家里给她置办的也只有嫁妆了。
窦湄没有接话下去,垂着脸。手指不自觉的搅着襦裙垂下的丝带。
李澄见到了也知道外甥女脸皮薄,他也没为难她,“四郎最近读书不知如何了,阿湄记得要多多检查他的功课。”
时风妇人博学,检查一小儿的功课对于窦湄来说并不难。而且窦四郎的开蒙也有这个阿姊的小小功劳。
窦湄点了点头答道,“儿记住了。”
从李澄那里出来,窦湄在廊上看到正走过来的李孝谨,少年身着圆领袍,头上梳着发巾。
他看到那个梳着丫髻身着襦裙的少女,愣了愣,然后脸上露出笑容。
“从兄。”少女微微下蹲行礼之后,便从他身侧走过。
少年站在那里,微微回过头去看着她渐渐远离的背影。
窦湄没有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而是去了李氏居住的院子。窦涴和窦湛都是跟随李氏居住在一起的。
窦湛今日背了好大一段书,见到大姊,他飞快的就从茵蓐上跳起来,跑到窦湄的面前。
“大姊!”
窦家四郎梳着一对总角,圆圆的小脸上满是高兴。
窦湄低下头伸手在弟弟的头上摸了摸。
裁缝衣裳的女娘很快就来了,不仅给窦湄甚至连窦涴和窦湛都量了新的尺寸,而且用的料子并不是那些作为赔礼的布帛,而是从李家的库房里拿。而且是和李襄一样的好料子。
去拿料子的人甚至不是黄氏经常使唤的人。
舅家抚养外甥,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粗食劣衣的养着外甥,别说舅家的良心会如何,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恐怕这一家子的名声都要没了,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李澄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抚养外甥长大,也不想自己的名声变糟。
作者有话要说:
☆、及笄
李澄的这种做法很快就引起了黄氏的不满,要知道成婚这么多年。自从婆母去世之后,都是黄氏在执掌家事,这么多年黄氏早就将后院里的事看做自己分内的事情了。如今李澄给三个外甥做新衣的事情,从请来裁衣的女娘到取衣料基本都是李澄身边的小厮在忙活,她这个正头娘子倒是被晾在一边。
黄氏知道后心里委屈,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夫妻十几年,她做错什么直说不行么。黄氏想着等到李澄来她房里,她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李澄听着妻子带着委屈的话语,面上淡淡的,“娘子心中委屈,可是我心中何尝不委屈呢?”
这么一句话就说的黄氏愣在那里,她有些听不懂李澄这话语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澄见着黄氏呆在床榻边,火烛的光摇曳着,越发让她的面目模糊。
“阿湄阿涴阿湛都是我们的外甥,外甥身上穿的都是旧料子,我本心本是将三个外甥好生养大,看到他们嫁娶婚配成家。如此行事,实在是有违我的本心,而且要是外人误会,说我沽名钓誉,虐待外甥。名声何存嗯?”
名声对于一个士人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士人甚至可以不要那条命,但是不能不要名声。名声坏了简直比要了命还严重。
“娘子啊娘子。”李澄牵过妻子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娘子也应当将三个外甥看做亲生的才是。”
黄氏垂下头,可是心里却是冷笑一声。那三个她怎么会看做自己亲生的,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还是外姓人。心里想着,当着李澄的面,她点了点头。
“儿以前也是被那些贱婢给蒙蔽了。”黄氏拾起袖角轻轻擦拭眼角。
李澄也没想过妻子有歹心什么的,看到黄氏这样也不打算说重话。他扶住妻子的肩膀说道,“我看四郎读书勤奋用功,日后也会是有出息的。”
黄氏垂下眼掩住那一抹的讥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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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湄去前院一次,回来没多久,就是裁衣的女娘又是新得的料子。三个孩子忙活着全身上下都换了新的。黄氏从来没有也不敢断了李氏的用度,但是她对三个孩子可不是多大方。这件事情李氏也知道。
不过这次听说请裁衣女娘的竟然是李澄身边的人,从头到尾黄氏的人几乎都没有插一脚进来。
这可就有些猫腻了。
李氏连眉毛都没抬,就让采娘叫窦湄来。
天热,原本廊上收起的竹帘都教侍女统统给放下来了。
竹帘将屋内屋外隔绝开来。少女窈窕修长的身影在竹帘外隐隐濯濯,越发像一株抽条的幽兰。
采娘打起垂下的竹帘请窦湄进去。
屋内的艾草味道比较浓,窦湄的房间里没有熏香,倒是常常熏艾草来驱赶蚊虫,因此闻着这股味道也不觉得多不适。
采娘早将一只茵蓐放在窦湄面前,窦湄跪在茵蓐上对李氏下拜,“儿见过阿娘。”
“起来吧。”李氏看着窦湄道。窦湄依李氏的话起来,李氏看到窦湄越发丽色的面庞,不禁愣了愣,阿湄是一日比一日貌美了。
“阿娘叫儿来,是……”窦湄垂首问道。
“我还要问你呢,你在你阿舅面前说了什么嗯?这次的事情可半点都没有用到黄娘子那边的人。”要知道后院和家务事一般都是由正妻来掌管的,男人们很少插手到这些事情来。
窦湄一点都没有想过要瞒李氏,而且也瞒不住。
“阿舅问儿,黄娘子给儿做新衣了没有。”窦湄白净秀美如同一株幽兰的面庞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儿说黄娘子待儿很好,身上所穿的便是黄娘子给儿新制的。”
对着母亲,窦湄说话也没那么客气。
有时候说人坏话还真的不用直接就说那人如何如何,让他亲眼去看,面上偏偏要做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
这样比直接说更加有效果。
李氏一听就乐了,她知道女儿对舅母黄氏不满很久了。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
“你呀。”李氏话语里带着亲昵的嗔怪。“坏,真坏。”话里说着窦湄坏,可是她眼角眉梢没有一分的责怪。
“不过,黄娘子此事的确也过了些。”拿着放旧了的料子给孩子做新衣,真当她三个孩子是贫家儿么?
窦湄听见李氏的话语,像是发现什么稀奇物事一样,抬起头满脸惊讶的看着李氏,然后又察觉到自己这样实在是失礼又低下了头。
李氏见到窦湄这样不禁轻笑了一声,她拉过女儿的手放在手掌里轻轻的捏了捏,“你也快及笄了,也当知道后宅姑嫂之间的事情。”
“这世间,姑嫂真正和睦的,少之又少。”李氏面上笑笑,她和黄氏的不和,恐怕窦湄也都是看在眼里。
窦湄点点头。
李氏笑着摸摸女儿的丫髻,“不过等到你嫁入别家,记得千万不要如此知道吗?”
窦湄沉默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
新妇进门,婆家要是还有未出嫁的小姑子。那是一定不能和夫君的妹妹有什么不快的,不然难过的只是新妇。
李氏身前的那只案上都是请柬,上面请的都是她出阁前交好的娘子。窦湄及笄礼上需要请到的人都在那上面了。
及笄礼上要请的正宾,还有赞者,全都在那里头了。
阿湄终究是要长大了!
李氏看向长女,眼里都是泪花。
窦湄也看见了那案上放着的那叠写好的请柬。她咬住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