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开门,忽然心念一动,闭上右眼,左眼从门上安装的“猫眼”里往外瞄,霎时间我呆住了。
门外并不是三少爷健之,而是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倪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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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的脑海迅速掀起一场风暴,瞬间冒出好几个应对措施,最终的结果是决定按兵不动。
从“猫眼”看去,倪太太容光照人,眉目鲜明,该是刚化了妆。乌发云盘,鬓间插了一支珠钗。她左瞅瞅右看看,脑袋摇动,珠光就在黑暗中沁溢,犹如清水在丝绸上流淌。这珠子价值定然不菲。此外,她身着一袭宝蓝的旗袍,外披灰色貂皮大衣,手腕挂一个镶了碧玉的绣花手袋。这份打扮,若说她不是出门见客,鬼才相信。
我好奇心大炽。这么晚了,一向规规矩矩、贤良淑德的倪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要见谁去?为什么走之前还要敲我的房门?是试探,还是……?
“咚咚咚。”又是三下敲门声。
不应。
倪太太这下放了心,脸色添了一份平静,大概又过了一分钟,确定我熟睡后,才转过身,提步走开了。
我倚在门上,大气也不敢出。
倪太太足音渐远,接着是拿钥匙开客厅门的声音。再接着,就该是穿越花园,去开倪家的大门了。
我疾步走到窗台处,拉开帘子,朝花园张望。
黑暗中闪出一条身影,正是倪太太。只见她一路小跑到电子门前,伸出手,按下密码,门便气势非凡地朝两边退开。门外出现了一个人,个头比倪太太高许多,是个男人无疑。
我有趣地看着倪太太与这个男人相拥在门口,顷刻明白过来为什么倪太太坚持要让倪健之跟着倪蕴之他们走,而要留我在客房里过夜。
为了和老情人相会,一方面不得不支开亲生子女,一方面却要留一个外人来掩人耳目。
宋苒青。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打心眼地佩服和高兴。
一个女人,寡居多年,辛辛苦苦拉扯子女到这么大,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是再所难免。不过,身为全城十富之一的倪氏集团的贵妇人,堂堂一家之主,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一旦传开了,到时候就算倪太太自己脸皮够厚,赖着不肯走,倪家的大公子怕也容不下她。倪太太冒险玩火,自然比普通人家的女人需要更多的勇气。一旦泄露,很可能闹得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一丝笑意爬上我的嘴角。老天啊老天,你待我真的不薄。以前知道的事情不够,现在又送给我这么大一个秘密。我倒要看看,倪家还有谁能逃出我的掌心。
倪太太与那个男人在冷风中依偎叙旧。两人你侬我侬了大半个小时,最后倪太太从手提袋里摸出一样物事,塞到男人手中。我估计那是一个装着钞票的信封。男人揣入怀里,挥手跟倪太太告别。
我放下窗帘,坐回床上。生平最不爱看的就是依依惜别。
屋子里静得吓人,我的心狂跳不止。这个膏粱锦绣的家庭,究竟还掩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一会儿,客厅传来脚步声,倪太太会完情人回家了。
这个精明的女人,经过我的房间时没忘了再敲几下门。确定无虞后,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就睡。
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我的心依然没有平定下来。今夜对我来说,绝对是一个不眠之夜。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整个过程中倪健之没有来我的房间,要不倪太太跟我,都得玩完。
正想着,又有人敲起了门。我警惕地望向门口,听到的却是一个年轻男子轻细的声音:“阿梅小姐,你睡了吗?”
四
1
“阿梅小姐,你睡了吗?”门外男子重复了一遍。
“谁啊?”我故意打了一个呵欠。
“是我,健之。”果然,他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
我走过去开了门,看见倪健之神色紧张地站在门口;像一个在外面犯了罪而现在溜回家避难的孩子。我示意他进屋,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迈步。
我盯着他的脸,满脸的拘谨;盯着他的眼,满眼的羞赧。
“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逗他。
健之脸上浮出讶色,半天不说话,心里一定在想: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许久,我听到他怯怯地道:“我失眠了,想找你聊天。”
这不就得了,我知道你睡不着。我把健之拉到我的床边,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推,他便顺势坐了下去。
我仔细地端详他,莫名滋起妒意:为什么倪家的人一个个都长得跟王子公主似的。倪家的血统,真的有这么高贵吗?
健之安然而坐,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抬向我。
房里静得可怕。我贪婪地阅读健之的眼神,发现它慢慢地从羞涩不安转为了平静温柔,除此之外还蕴藏了一份深情与期待。如果眼睛真是心灵的窗户的话,那么我透过这扇窗户看到了一颗纯善、敏感、需要怜爱的心。我几乎就要被这眼神诱惑了。
我暗骂自己:阿梅,你一定要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是来干什么的。想到这,我妩媚地一笑:三少爷,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怕别人发现么?
“我妈妈夜里睡觉容易惊醒,我得到半夜等她睡熟了才行。”
我撇了撇嘴角,天知道她是睡着了还是躺在床上思春。
“倪太太今年多大了?看上去好年轻呢。”我突然问道。
“四十七。我妈二十四岁嫁入倪家。二十六岁生的我与二哥。”
“也就是说,你今年二十一岁?”
“是。思思没跟你提过这些?”
我摇摇头,思思跟我相识两年,提的最多的就是阿明和蕴之。
“唉,思思从不把我当哥哥看。”他落寞了,脸庞挂上了凄伤。
我伸出右手食指,朝他额头上一点,笑盈盈地说道:“你啊,一看就是小孩儿。我都比你大两岁呢。你该叫我姐姐。”说完这话我却不由自主地心悸。
健之温顺如绵羊,居然开口叫了一声阿梅姐姐,差点没叫我把晚上喝多的酒给吐出来。
即刻,他展开了他的倾诉:一会儿兴奋地描绘英伦的风土人情,表达自己一展宏图的抱负;一会儿黯然地说起在倪家的遭遇,大致而言便是上不上下不下里不里外不外的情形;还说自己其实一直想要离开这个家,想去营造自己的一方天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很明显,他对我毫无戒备,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位忠实的听众。
我不发一语地听他叙述。我清楚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倾慕比他年长的女性,对她们保有一种敬畏与依恋感;等再过四五年,男孩变成了男人,喜欢的便是那些十八*九岁,娇俏活泼的小女孩了。
不过,我妈常对我说,女人失去了青春以后,绝不能再失去自信。有自信的女人就有魅力,哪个年龄段都是有人追的。
多年来,我妈虽然不准我涉足爱河,但却着实交给了我不少东西。才艺、风情、见识、头脑、谈吐,样样不缺。在任何场合里,我都可以凭借气质风韵而不仅是美貌吸引男人的眼球。
阿梅是自信的,甚至高傲的。她惟一怨的,也许只是命运。
健之一口气说了四五十分钟,最后告诉我他没有应母亲要求读企业管理,而是选择了念英国文学,毕业后准备去美国读硕士。
我嫉妒了。有钱人家的孩子,想学啥就学啥,又不用为生计奔波。只要愿意,可以去念一辈子的海德格尔。
“你为什么不读企业管理?怎么说你也是倪氏集团的继承者之一啊。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
“呵呵”,健之笑了。那笑就像风中的蒲公英,飘得满屋都是。“倪氏有我大哥和二哥撑着,哪有我的份。何况我自己也没兴趣。我的梦想,是可以周游世界,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想到这时我已经对这位三少爷了解了十有七八。骨子里的浪漫,还有一颗不安于现实的梦幻的心。比起他那位貌似君子、实际只会追逐色与利的大哥,我显然对他抱有更多的好感。
但是,我不能。
我转移了话题,不欲探索他的内心世界。我只需要他心里有我,不需要我心里有他。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英国?”
“我会等到过完春节。其实我的功课早就完了,晚一点回去也没关系。”
我心中一喜,这句话多少泄漏了他的不舍,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确定那是因为我的缘故。
轮到健之问我问题。一来就是最直接的:“你有男朋友吗?”
我吓了一跳。这个问题实在太突兀。支吾道:“怎么问这个?我还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男人。”这话也没骗他。这辈子,要说爱,我就只爱过我妈和我自己。
但健之却理解错误了。他长吐了一口气,喃喃道:“其实你一个单身女孩闯荡社会,很不容易的。应该找一个人陪伴照顾你才是。”
天啊,我该咋办?面对这样的纯情少男,我发觉自己反而变得很笨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施展惯用的伎俩——眼神大法…——提示他不要再问下去。我给自己的眼神调了点酸楚与无奈,表明我那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健之却根本没注意到我眼神的变化,下一句话让我心里又是一咯噔。
“你的家里是怎样的?你是怎么进倪家来的?”
这句话要是换作倪太太问,我定然认为她对我起了疑心。但是健之,我知道那只是因为对我抱有好奇与关心,想要了解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我悠悠叹了口气。是啊,我是怎么进了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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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五年前,也就是我十八岁那年,我妈得病死了。关于她一生的凄苦悲怆,作为女儿的我,自然是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十八年来,对我的严苛、对我的教训、对我的叱骂责打,都掩盖不了她那颗疼爱我的心。当她告诉我她的身世命运以后,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她。我只是怜,只是恨。怜惜她与我自己,恨她的家庭,还有他的家庭。
这么多年,我们住贫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