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鸿筱跟一个他不爱的女孩子谈恋爱,我的心就痛得不行。可是,这只是我的猜想。鸿筱又不肯承认,我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继续生活,写作,看花开花谢、人去人来。
五月,我趁着五一大假,一个人开逛北京城。想起很多年没去故宫了,便在五号下午花六十元买了一张门票,准备接受紫禁城的视觉冲击。
一进门我就后悔不已。故宫里人山人海,尘灰飞扬,不具备任何寻幽探古的条件。逛了两个多小时,日头渐西,黄昏已至。熙熙攘攘间,我被挤到一个旅游团的队伍中,趔趄一脚踩到了一个中年男人脚背上。他“啊”的一叫,我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抬头,看到那男人的模样,打了一个激灵。他……他为何如此面熟?
那男人也是惊异地看着我,眉头深皱,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吐出三个字:莫丹妮?
这一声“莫丹妮”,如剑之利,如光之显,青年时代的记忆霎时浮出水面。我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你是赵文宇?”
“是啊,我是赵文宇。你真的是丹妮?”
“文宇!”
“丹妮!”
我俩惊喜无比地望着对方,就差没有拥抱在一起。我怎能相信,赵文宇——那个当年差点成为我恋人的人,在离别十五年之后,却在故宫的太和殿门口重逢!当年我们分手时,我二十二,他二十五;如今我三十八,他四十一,却能在顷刻之间辨认出对方。这,是天意吗?
我静静地看着文宇——一如他在静静地看我。比起十五年前,他是老了一些。但依然相貌俊美,风度翩翩。两道浓眉下是一对充满善意的眼睛,目光沉着,带着与生俱来的深情。我在这目光下失神良久,仿佛时光瞬间退回到十五年前。
“太巧了。你……”我找不出任何词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文宇看看表,问道:”今晚你有没有其他事?”
“没有。”
“现在已经六点了。我们一起晚餐吧。餐桌上,好好聊。”
我顺从地点头,心情还处在波澜壮阔中。
走出故宫,我坐进他的宝马汽车。一路上不端地从反射镜里看着他开车的脸。心想,这么多年,他一定早就事业有成了。
半小时后,汽车停在一家金碧辉煌的酒店前。我随着文宇乘坐电梯直接上到了顶层的烛光餐厅。
餐厅环境极为浪漫雅致。就餐座位皆被热带植物点缀,或隐于假山之后,或藏于绿荫之下。一觞流水从餐厅南角穿花越木引向北角,淙淙之声不绝于耳。我和文宇走进厅内,择了一个靠窗处相对而坐。圆形的餐桌上竖起几柄蜡烛,服务生走过来将蜡烛点燃,跳动的烛芯立时漫出优雅的黄光,像几朵绽放在烛台上的黄玫瑰。
烛光跃然,服务生递过菜单:“两位要什么?”
文宇示意我点菜,我随便翻了翻,道:“就要沙律牛排好了。酒要红酒。”
文宇又叫了一份烤鲑鱼、一杯白兰地和两样小吃甜点。我笑道:“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浪漫,讲究情调。”
“故人相逢,实在是大喜事,应该庆祝一番。”
我望着他。烛焰轻摇,他的脸在烛光中微微晃动,一种叫罗曼蒂克的烟雾在餐桌上弥散开来。
“那么,”他说道,“我们开始吧。”
第十七章 今夕何夕
“那么,我们开始吧。”文宇磁性的嗓音漂浮在餐桌上空。
我右手举刀,左手执叉,切开一块牛排,问道:“这么多年了,你……你现在住哪?”
“我五年前从美国回来后就一直呆在北京了,现在住国贸那边。”
“啊,原来你回国已经这么久了?”
“是啊,想自己干了。回来后开了一家信贷公司。你呢?”
“我……我一直住在北京。做了几年记者,后来不想做了,就呆在家里写书玩,呵呵。”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讶异地看着我,道:“当作家?那我怎么从没听过你的名字?”
“我的笔名叫常夜。”
他更加惊讶:“原来常夜就是你?我……我可是买了你整套作品啊。非常喜欢。这,太离奇了!我成为你的书迷,却不知道作者就是……唉。”
“我也想不到,你在北京这么久了,我们却一次没联系过。”
“人生如戏啊。”他感叹道。
我不作一声地啃着牛排,他不发一语地吞着鲑鱼。空气里只余吃东西的声音。两人突然笑了起来。
文宇擦擦嘴,笑道:“我真不敢相信会在今天遇到你。”
“我也是。”
“你……你这么多年还好吗?”
我缓缓点头,道:“我很好。你呢?跟……跟她结婚了吧?”
“你是说姜岚?我跟她离婚已经六年了。”
餐刀“咣当”一声从右手掉落,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清亮的光。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居然离婚了?
不便问他原因,道:“那你们的孩子呢?判给谁了?”
“唉,我没有孩子。”
我心中笼起一种不祥之感,很快就在文宇接下来的话语里得到了证实:“其实对你没什么可瞒的。我和姜岚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相互差异太大。还是早离早了。至于孩子,前几年一直不想要;等到想要的时候姜岚才被检查出是不育。”
我大致能推断出文宇毕业后的生活与心理状况,正想说什么,又听他问道:“你呢?儿子多大了?”
我浅浅一笑:“我一直没有结婚。”
现在轮到文宇震惊不语。过了一会儿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悠悠叹道:“何必。”
”呵呵,这就叫天意弄人吧。”
他停止了说话,将目光移向窗外。我侧头平视,见到窗外暝色合闭,楼宇披上灯光织就的罗衫,巨人似地矗立于五月微熏的天气里。抬眼,窗角挂一梳淡月,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泛出澹澹清光;垂目,飞驰的车辆搓成了两条光带子,在狭长的街道上往复流动。
我俩收回视线凝望对方。眸光浸染在曼妙的烛光中,烛火跳跃在的深沉的眼眸内。十六年的心情,就在这浸染跳跃中作出了交代。感伤和怅闷悄然消隐,宁馨与默契并肩而卧。
此时无声胜有声。
晚餐后,我和文宇交换了联系方式。他开车送我到家门口,说想要进门看看。我说太晚了,让他明天来。
回到家,在餐桌上强忍住的泪水盈盈而下,回忆之车也随着轰轰启动。
当年,我和正在读研的文宇性格相似、志趣相投。在欧阳老师成为我心中一个幻梦后,我确实有把文宇看作今生伴侣的念头。我们走到了几乎就要定下关系的时候,一个叫姜岚的女人闯了进来。原来她是文宇大学本科时代的女友,在文宇读研后与之分手。结果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提出和文宇复合。文宇徘徊在我和她之间,难以取舍。我大失所望,帮他拿了决定,主动退出。这样,文宇和姜岚在研究生毕业后一起飞赴美国读博,后来的事,却是从餐桌上得知。
想到文宇所言“我们差异太大”的话,心脏忍不住一阵抽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倒了一杯茶,握在手中,暗想:他离婚后一直单身,又没有孩子,这几年一定过得很寂寞。
思绪伴着茶香四处飘溢,这一夜,我失眠了。
第二天傍晚,文宇进了门。打量一番后,问道:“这么多年你一直住这儿?”
“嗯。这套房子,本是我毕业后跟一个朋友合租的。没过几年房东全家移民到北欧,我就把它买下来了。后来又装修了一次。反正两个人住是够宽敞了。”
“两个人?你朋友?”
“她早去深圳定居了。是……是我的养子。”
文宇神色略变,我便把鸿筱的事说给他听。
“真想不到……你一个单身女人,太不容易了。唉。这些年你应该很辛苦吧。”
“还好了。除了养孩子,写写书,也没其他麻烦事儿。倒是你,事业男人,肯定比我辛苦百倍。”
“呵呵,瞧你说的。对了,什么时候把鸿筱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倒想看看,你教育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
“他每周末回家一次。你任何一个周末过来都行。”
结果在第二周的周五,我就接到了文宇的电话。说他明天想要来看看鸿筱。我在确定了鸿筱次日归家后,把屋子彻里彻外打扫了一遍。
星期六,鸿筱从学校回来。我告诉他我的大学同学要来看他。鸿筱奇道:“哪个大学同学?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他在毕业后去了美国,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联系,前不久才碰到的。你得叫他赵叔叔。”
文宇和鸿筱的相会过程比我料想中却要和谐得多。餐桌上两人说说笑笑,俨然一对亲密老友,倒把我这个女主人撂到一边。看着他们对饮畅谈的模样,我突然心念一动:要是我当年和文宇恋爱结婚,应该早就拥有了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而此刻桌前如此和睦的三人,竟互无血缘关系。世事纷纭真是难说难料。
会晤过后,我分别向二人打听对对方的印象,答案都只一个字:好。我不由苦笑:难道是因为我们都太相似了么?
鸿筱不幸的出生,文宇不幸的婚姻,我不幸的爱情,三个不幸的人却又幸运地凑到了一起,是否也是一种缘分?
不出我所料,自文宇和我重逢以后,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他不但频繁登门,闲暇时还经常约我外出,一述衷肠。
我隐隐感到,文宇这次是抱着一个和我重组家庭的念头而来。当然对他来说,这是很可行很实际的想法。他离婚,我未嫁,虽然带了一个养子,却正好弥补了膝下无子的缺憾。我们又同住北京,事业稳固,真是没有比再续前缘更好的选择了。
但是,我愿意这样吗?经年离别,自己对文宇的感情早已不似当初那般浓厚,更多的是向友情方向转化;对于鸿筱来说,他是否作好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