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来说,他是否作好了接受一个父亲的准备,我也是不得而知。如果要靠损害我和鸿筱之间的感情为代价来换取一个新家庭,我却是万万不愿的。
现在的我,就像走进了一座交叉分径的花园,山回路转,柳暗花明,处处蕴藏玄机。
和文宇相处三个月来,我们在昆明湖泛舟,玉渊潭赏花,雍和宫吊古,谭柘寺听法。昔年未能达成的心愿在这段时光里全部得以实现。我们就像一对跨入恋河不久的年轻恋人,在南风中尽情享受北京炽热而繁盛的夏天。
鸿筱对我的变化虽未显出特别的欢喜,但也不加阻难,甚至有时候会为了成全我和文宇的独处而故意消失。
这一年九月,鸿筱迈入大四,尤佳也升上了大五。两人来往似比从前更密切一些,至少好几次我去学校都看到他们携手而行的身影。只是鸿筱一看到我,就很不自然地放掉尤佳的手,尴尬地与我打招呼。尤佳却立即抓起鸿筱的手笑盈盈地向我问好。
这一切让我感到,鸿筱让一个占有心很重的女人给缠住,难以脱身。只是每次问起,他都坚决地否定掉。
九月二十号是这一年的中秋。我、文宇、鸿筱计划前往陶然亭观月赏菊。文宇叫鸿筱带上他的女友,鸿筱说道尤佳告诉他有事去不了,只能作罢。三人从我家出发,在六点左右赶到了公园。
陶然亭公园以亭景而闻名天下。“名亭园”里仿建的名亭林立。有的掩映在茂竹修林之中,有的耸立在碧水平湖之畔。我们三人沿途赏完汨罗江畔的独醒亭、绍兴的兰亭和鹅池碑亭、苏州的沧浪亭、成都的少陵草堂碑亭、滁州的醉翁亭等十几座名亭,最后返回到“名亭园”外的“风雨同舟亭”
“风雨同舟亭”坐卧湖中。一条石板路蜿蜒入水,将亭与岸连接起来。岸边垂柳如烟,亭阁雕梁甍栋,亭角呈飞扬之势。贮立亭中,面朝平湖,晚风送来习习清凉,无人不感心旷神怡,油然生出一股临清流而赋诗的雅兴。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我们来到了一座与同舟亭隔岸相望的茶园——“菊园”。
“菊园”栽种的自然多是菊花,尤以黄*菊为主。菊花绕茶座而栽,一枝枝亭亭玉立,花瓣沾有瀼瀼清露,如笼轻烟。三人选了一个临湖的座位,坐成“品”字型。菊丛中虫声唧唧,吹奏一支欢迎曲。
时已八点。月亮升上了天空,圆得就像画出来一般。溶溶清光洒满天地,我们仿佛坐在了水中。月光泻在菊丛上,和菊花相互抱合,在地上投出斑驳的黑影。风一吹,黑影摇移,犹如离人的脚步。
桌上已摆放了一壶黄酒、两盘螃蟹。文宇和鸿筱你斟我酌,啖蟹吞姜,我倒像是伴酒的女郎。听到一个说:“更待菊黄家酿熟”,一个接:“与君一醉一陶然”。我笑道:“今天是中秋节,你们干脆来接接古人咏月的诗词吧。谁接不出,谁就罚酒一杯。”
鸿筱首先附和,又对我说道:“你可是作家啊,非得参加不可。同样的,要是接不出,也得喝酒。”
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道:“你这小子,唯恐不把我灌醉。好吧,规矩是这样的:每句诗词中必须得有一个‘月’字,但是不能从《春江花月夜》里选。那里面‘月’字太多了。除此之外,诗词歌赋都没问题。三十秒中接不出来就得喝酒。听明白了没?那我先开始了。嗯,先来个最熟的:月有阴晴圆缺。鸿筱,你呢?”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他应声而答,“赵叔叔,该你了。”
文宇放下酒杯,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说罢看了我一眼。
我脸一微热,道:“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鸿筱的。
文宇笑道:“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这里面有两个‘月’,下次是不是可以轮空?”
我笑着白了他一眼,道:“没有的事。听好了:永夜角声悲无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太悲啦”,鸿筱摇头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这个怎么样,够雄壮吧?”
“好!”说着文宇拿起酒杯,朝我和鸿筱身前晃了一晃,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我也举起酒杯,笑吟吟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如此往来了十多个回合,轮到鸿筱的时候,他却犯了难,憋在座位上半天不出声。我说道:“怎么啦,想不起来了那我开始数数喽?一,二,三……”
“哎,等等等等。我想想看嘛。月……月……月……越说越高兴!”等我三十数毕,他情急之中月出这么一句。
文宇笑着给他杯中斟满酒,道:“一口干尽。”
鸿筱接过杯子,一口干尽。
我正想说文宇你真是的,却见他眼光望向远处,口中叫道:“建初!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随着他的声音望去,见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等他走近,我才看清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英俊而魁梧,目光湛湛很有气势。他惊喜地说道:“文宇,太巧了。你的眼睛还是像以前那么尖啊。你也是来这儿赏月吧?这两位是……?”
“哦,我来介绍一下。”文宇起身道。“她是我大学同学,莫丹妮。这是她的儿子,莫鸿筱。丹妮,这位是我在美国的老朋友李建初,帮过我很大忙的。已经回国很多年了。”
我起立伸手,道:“李先生,幸会幸会。”鸿筱也道:”李叔叔好。”
几人闲聊了几句,李建初抬手看表,道:“抱歉,我一个朋友还在菊园门口等我。我得赶去跟她汇合。先告辞了。”
“一起叫过来喝酒嘛。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正好聚聚。人多热闹。”
李建初想了想,道:“好!我去把她叫来。”
没等他转身离开,一个女子的声音随风而至:“李先生,还没好吗?”接着我就看到一个着装性感的女子往这边走来。
她越走越近,面目越来越清晰,等走到李建初站立的地方,便像小鸟一样偎在了他的身边。她抬起脸,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啊……”
我转过头,见到鸿筱的脸上满是惊骇和不信,身体震动不已,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尤佳?”
第十八章 脉脉此情
正是她,尤佳。她站在李建初的身边,既没有长城上的文静羞涩,也没有教室中的哀婉娇柔,而是从头到脚烁着一种红艳逼人的光。这艳光折射出一个女人的青春或者苍老、荣彩或者俗气、乐在其中或者被逼无奈,并使得一个事实一瞬间被我的双眼洞穿——她,是他的情人。
鸿筱在发出那声惊讶中透着愤怒的喝问后,迅疾地挤开人群往远处狂奔。我转身对文宇说了一声告辞,旋即追着他的背影一路急跑。当我发现他的名字就算再被我喊上一百遍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我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鸿筱的背影从线化为点,最后消失在沉沉暮色中。
过了几分钟,文宇抵达身边,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女孩,是鸿筱的女朋友。”
“什么?怎么会这样?”
“唉。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他带了手机吗?你打一个试试。”
拨通手机,响了几下便被挂掉。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老天为什么要鸿筱受到这样的伤害?
“你别着急。我们先回家。鸿筱只是一时震惊,等他想通了就会回家的。”
“你不知道,鸿筱特别实心眼,而且尤佳是他第一个女朋友,我真怕……真怕……”
“上车再说。”
坐进前座,除了不断地打手机外,我一路都在密切地搜索行人的背影,企盼那个熟悉的身影能突然被我的目光捕获。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回到家,文宇给我倒水,给我分析,给我劝慰,但鸿筱一刻没能站在我眼前,我的心就一刻也无法平静。我像一个在沙漠里的遗失了水袋的商客,尽管手边有的是奇珍异宝,对我来说却毫无帮助。
在文宇的追问下,我把尤佳和鸿筱交往的事叙述了一遍,紧接着问他:“李建初究竟是怎样的人?你说尤佳为什么会作他的情人?”
“唉,建初是一贯的风流成性。身边有几个女人也……也不奇怪。至于尤佳为什么会那样,恐怕除了她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我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脑海里响起一个接一个的炸雷,身体被寒冰浸透。如果不是有文宇的照应安慰,我怕我真会晕倒在家中。
我向文宇望去。他抽着烟,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微眯的眼睛里划过思考的痕迹,坚毅的脸色凝聚着一种岿然不动的气势。在这气势的包围下,我的恐惧感并没有因鸿筱消失时间的延长而加重。
这个很久没有男人气息的屋子此时充塞着高山一般的厚重和峻伟。寒意逐渐散去,一股温暖的气流旋于心间。我轻轻地合上疲惫的双眼,心想,比起十六年前的那个优柔寡断的他,如今的赵文宇,是一个让女人感到安全的男人。
“叮咚”。门铃陡响。我和文宇同时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门口拉住门把。
门开。我的心终于放回了地平线。
是他,鸿筱。满身的颓丧与疲累,恹恹地像是一溜被霜打蔫的叶子。右手臂一片血迹。
我吃惊地拉起他的手臂,问道:“怎么回事?”
“我……我跑得太急,摔了一交。”
我找出碘酒、棉签和纱布。先用湿毛巾擦干鸿筱伤口的血污,接着将碘酒滴在棉签的棉球上,轻轻地给他涂洗伤口。他紧咬牙关,脸上呈现隐忍痛苦的表情。
“鸿筱,你没事吧?”我边涂边小心地问。
“我没事。”
我停止动作凝视他的脸,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凄凉。我的心陡然一紧。
“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和赵叔叔都不会怪你的。”
“呵呵,我答应过你不哭,怎么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