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我很好,你呢?”
“好着呀。那天你走得太急,没有拿我给你买的梅花,我都帮你养起来了。现在开得正好。”
“哦,谢谢。”
“你什么时候还会来我家呢?”
“后天就是思思的钢琴课,我又该来叨扰了。”
“唉,怎么这么说。我们一家都很欢迎你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思思,她很喜欢你;还有我大哥,也说你人好,当然我也……”
我打断他:“哦,对了。你大哥呢?是他邀请我来的。我总该招呼一声。”
健之无奈地用手一指:“他在那边和唐小姐聊天。”
“唐小姐?”
“就是这次主办舞会的唐家的大小姐。洪兴地产,你不会没听说过吧。就是唐家的基业之一。我们倪家跟他们有密切的生意来往。大哥正在跟她应酬。”
哼,恐怕不是应酬这么简单吧。我对健之说道:“那我过去会会他们。”
我俩并肩走到了唐小姐面前。蕴之略感吃惊,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我笑盈盈地道:“刚来不久。这位小姐是?”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唐氏集团的千金——唐颖唐小姐。这位是……这位是阿梅小姐。也是思思的钢琴教师。”
唐小姐伸出右手,微笑道:“阿梅小姐,你好。欢迎参加舞会。”
我和她握手,寒暄,一面仔细观察她。
她很年轻,绯红的晚礼裙将她包裹得曲线玲珑。秀发流云,眉目妙成,面庞酿了份红酒般甜醉的笑容,神情恬然又不落天真,是一等一的美女。思思也被她比下去了。
我并不嫉妒。豪门小姐少有不美丽的。只是猜疑她与蕴之的关系。
又听蕴之说道:“今天的舞会就是唐小姐举办的。你们多认识认识。”
他们之间应该没有猫腻,否则蕴之不会蠢到介绍我们相识。想到这里,我心一宽,爽朗地笑道:“幸会幸会。”
唐颖的笑容甜得有些发腻,向我问长问短。闲扯了几分钟,我心中有事,不想多逗留,便以去卫生间为由,辞别了二人。蕴之也不管我,继续跟唐小姐攀谈。我好生没趣,踱到大厅北角,抓起餐桌上的奶油蛋糕塞入嘴中。
健之寸步不离,问道:“你饿了?”
我哭笑不得,只好说:“没有。找不到事情做。”
“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我可以陪你聊天。”目光纯净。
我把口里的蛋糕咽下去,问道:“你们认识唐小姐多久了?”
“哦,很久了。唐小姐其实是……”
“是什么?”
“是我二哥以前的未婚妻。”
我大吃一惊,将没吃完的蛋糕放下,“你二哥?你是说敏之?”
“是啊。这门亲事很早就定下的。当时我们全家都认定唐小姐以后就是倪家的二少奶奶。我二哥可是巴巴地盼着把唐小姐娶进家的那一天。”
真不敢相信看上去冷如冰霜的敏之还有过这么一段情史。
接着探健之的话,才知道唐小姐和敏之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早定了娃娃亲。敏之更是对唐小姐一往情深。不料敏之去英国的第二年,唐小姐就跃洋电话提出要分手,解除婚约,原因是唐小姐另有意中人了。倪家和唐家本来坚决反对,唐小姐性子刚烈,竟然以死相逼,这才为自己赢得了恋爱自由。
原来这唐小姐还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难怪敏之现在这么冷感,怕是被情场失意给打击到了,我思忖着。
又问健之:“那你二哥来了没有?”
“他不愿意来。但我妈和大哥都不想倪唐两家关系搞僵,硬逼着他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逛到哪儿去了。”
扫视现场,确实没有看到敏之的身影。我顿感胸口憋闷,便对健之说,“这儿太热了。我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哦……那好吧。你可以去后花园看看。喏,就从那边那个小门出去。还有……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吗?”
说过谢谢后,我先是去卫生间补了一下妆,跟着便从健之所指的小门里溜了出去。
走完一个长廊,下了几级阶梯,推开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圆形的花园。冬日植物凋残,景象萧飒,园内没有几个人。好在这个元旦之夜农历上接近十五,天上嵌了轮圆月,蔼蔼澄辉照着衰草枯木,别具寒澹冷幽之美。我散步园中,感觉比刚才惬意多了。
绕过一个花坛,发现花台上坐了一个男人,正在举头望明月。我仔细一瞧,却是健之。这家伙,说不跟来还是来了。朝他一笑:“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那人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也不答腔,神色比月光还冷淡。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健之,而是健之的同胞哥哥,敏之。
八
1
我自是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样一种情景之下和敏之书写这样一场相逢。屋子里面是香醇的美酒与笑声,屋子外面是幽寂的花园与月光。孤独的王子遇上了孤独的灰姑娘,于是,众弦俱寂,故事开始了。
敏之凝然而望,脸上并没有落下哀伤的痕迹,只是一种不露声息的平淡,像是沉郁的灰色,或是大提琴的低音do。风吹不皱心湖,光照不亮魂府,一味的漠然、漠然、还是漠然。我的心弦像被谁的指尖拨了几下,在暗处隐微地颤动。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淡如霜。仿佛地球的旋转与他无关,黑夜白昼的交替与他无关,生死爱憎都与他无关。他是化外之人,他是红尘散仙。
究竟是情变对他造成的影响还是他生性冷漠?我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接近,或者要不要接近。思虑片刻,我决定先打开话匣。对于这样冷漠的男子,最好不要以冷对冷,以毒攻毒。在适当的时机显出适当的明快主动,才是明智的选择。
我问他:“二少爷好高的兴致,这么冷的天来花园赏月?”
“不觉得冷。是你自己穿太少了吧。”敏之的声音和他的神情无二。
我窃喜。男人言语中提起了你的服饰打扮,无论有心还是无心,至少表明他对你不是全不在意。
“屋里太热了,不得不如此。没想到出来一下子就感到冷了。阿……阿切!”打了个亦假亦真的喷嚏。
敏之不懂(或者不愿?)怜香惜玉,只是眉头微皱了一下,还是保持默然。
“我看你也穿得不多,老呆在外面会感冒的。”提醒他。
不答。
我即刻被一种挑战感所激发,我不信降不了他。
心意已定,我来了一个单刀直入,杀他措手不及:“听说举办舞会的唐小姐是你的前未婚妻?”
这次奏效了。他脸色一变,问道:“谁告诉你的?”
“这你就别管了。刚才我跟唐小姐聊了一会儿,说了点舞会的事。”我几乎要钦佩起自己的聪明。
他眸子里冷光闪动,低声道:“想不到她还到处张扬……”
哈,他还是个意气用事的孩子。
“也不是她故意要说的。你当时大哥也在场,所以不自觉地就聊到了两家的关系。”
敏之的脸色越来越暗,冷淡之中升起了怒意。我猜他和蕴之之间定有深刻的矛盾,很可能就是源于那个我早掌握了的情况。
“他们还说了什么没有?”
“哦……我想想,好像没有了……我记不大清。要不你自己问问?”这步算是冒险之着。
“不必了。我去质问的话好像我还很在乎这件事一样。”
难道不是么,我暗暗好笑。这件事已经搞得你五劳七伤,还死不承认。也不戳破他,道:“既然如此,更不需要躲着不肯见人。不妨进屋会会他们。”
“你为什么要劝我?”敏之突然发问。他的警惕性是一流的。
我脑筋急转:“怎么说我也是思思的老师。不想看到你们一家不和气。思思总是跟我说你跟大少爷相处得不太愉快。”
“你想当调解人?”
我心说正好相反,巴不得你们越僵越好。口里却是:“我自认还没有资格。不过不希望思思为此伤心烦恼罢了。”
“你不了解……不了解……”他喃喃自语。
“不了解什么?”
敏之恢复了初态,淡淡地道:“这是我们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唔”了一声,无奈地道:“好吧。本来我也没打算。但你的确无须为唐小姐的事耿耿于怀。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何况我总认为男人还是应该事业第一,感情第二。”
我这样说表面上是安慰,实际却是鼓励。对于受伤的男人来说,鼓励往往比安慰更有用。他一辈子都会记住那个在黯淡时刻照亮他的女人。
敏之微微抬头:“你的意思?”
“哦,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还这么年轻,家底又好,在我们一般人眼中看来,那是前途无量。就算有点风波曲折,也应该是万水千山只等闲吧。”
敏之身体一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需要时间。”
我表情带了欣慰,微笑道:“时间是有的,但是在这里浪费可划不来。舞会现在怕是开始了,我先进去喽?”转身欲走。
他望了我一眼,忽然说:“你用的是毕扬香水?”
“你是警犬变的啊,鼻子这么灵。”乖乖,我倒跟倪二少爷打起趣来了。
“呵呵,这种香水很贵的,每盎司得300美元。是我大哥买给你的吧?”
我心一沉,他怎么知道。
敏之看出了我的疑虑,又说道:“不奇怪。我大哥就喜欢买东西给他周围的女孩。不管熟悉或不熟悉,喜欢不喜欢。”
我不得不分辩:“其实是大少爷为了酬谢我辛苦教思思弹琴。其他没什么意思。”
“但是浓郁而神秘的东方香,并不适合你。他弄错了。”
“哦?那哪种香水适合我?”我想要大笑。
“夏奈尔19号。适合你这种年轻、自主、思想活跃的女孩。”
今晚真是有意外的收获。倪家二少爷开始对我评头论足了。
我风情地对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