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幸会,古大人。”
感受到对方并没有靠近自己,古留良似乎松了口气,但是一听到“古大人”三个字,他整个人再次僵直,“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呵呵呵……”黑暗里有低低的笑声缓缓淌出,这声音细听还是很悦耳的,但古留良只觉得自己的头上开始冒冷汗,“古大人说笑,你请我办事,我如何能不打听清楚底细。佛妖这名头说起来其实并不好听,我总要提防着些。你说……对吧?”
“是是是!您说的是!”古留良用衣袖迅速擦了擦汗。
“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古大人还是直言此行目的吧。”
“是这样,我想请您杀个人!”
“请我的大多都想让我杀人,可这人是谁,我还得再看。”
“那是当然的。我想让您杀的,是新科文物状元……”
“……欧阳应歧?”
不待古留良说完,佛妖便接过了话头,率先道出那人的姓名。
如果古留良会武艺,那么他就应该可以察觉到,在对方说出欧阳应歧这个名字的时候,身后的呼吸有瞬间被打乱。如果他知道这个,也许他还会犹豫一下这次的买卖,但可惜他察觉不到,只觉得佛妖念着那人名字时有种道不明的轻柔,似乎故意放低了嗓音。
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良久,再次开口时佛妖的口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比之前要更缓和一些,“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古留良咽了口唾沫,“这个,说到这个欧阳应歧,他真的很可恶!您可知……”
接下来,古留良列举了一大堆欧阳应歧的罪状,把欧阳应歧描述成一个持宠而娇、目中无人、不可一世、满肚坏水的家伙,杨曲浓从头到尾都保持缄默,古留良直说得激愤不已气喘吁吁,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良久,古留良喝过茶水喘过气来了,才直觉佛妖的沉寂有些怪异,大气都不敢喘地等待着。
须臾,“价钱?”
古留良松了口气,佛妖这么问,自然就是答应了,他搓搓手,嘿嘿笑道:“好说好说!您开价。”
古留良感觉到有一根指在自己背上轻轻划过,等佛妖划完,他又开始冒冷汗,后悔自己话说得太满了……
“这个、这个……我之前听人说,您要价……”
“怎么?嫌高?呵呵,我要价也是看心情的。”
古留良内心五味俱杂,也不知愤懑地说了多少难听的话,但是脸上连个不满的表情都不敢露出来,心中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两相衡量,终于下了决心,“就按您说的办!”
在古留良看不到的地方,狰狞的面具下年轻的脸庞自顾带了冷笑。刚好自己最近想要动身去松京一探究竟,就有人自己找上门来。不管是不是他,单凭名字都值这个价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杀谁不好?非要杀叫欧阳应歧的人……
古留良在无边的黑暗中寂静良久,耳旁只有嘶鸣的风声越来越凛冽,终于跌跌撞撞地摸到桌边,重新点起了蜡烛,破旧的屋内一如烛灭前,清冷依旧,毫无改变……
杨曲浓掠着江岸线一路飞奔,灌饱的宽袍在风中展开,犹如划过江面的大鸟。风刀割在脱下了面具的净嫩脸庞上,丝丝地一直顺着血管疼进了左胸口最柔软的地方。
欧阳应歧,欧阳应歧,欧阳应歧……………………
欧阳应歧最近很风光,这全天下的人应该都知道。新科状元,还是双料的,加上龙心难测的皇上老爷子一眼也不知相中哪儿了就觉得此子非池中物,虽然官阶并无很高,但都是实缺,每每谈及的言辞上也颇有赞赏之意。
树大招风,朝野上自然也有人抱着或是嫉妒或是怀疑的眼光看待欧阳应歧,也有些老资格一开始就抱着给这春风的得意得新科状元一些下马威,免得他忘了长幼尊卑。
但没想到,这欧阳应歧极会做人,不仅礼数周全,上上下下尽让他处理得天衣无缝,老辈的官员虽然最初并不怎么看得上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表现无可挑剔,兼之欧阳应歧面对他们时都是放低了姿态、谦恭有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满意于欧阳应歧的识相,心下合意,慢慢的,他们也将欧阳应歧当成了自家门下小辈,不再为难。
今日早朝结束,欧阳应歧默默地往外走,突然让身后的叫声牵住了脚步。
吏部尚书陆克英一路小跑地追上欧阳应歧,“欧阳大人等等在下!”
欧阳应歧浅浅地看着他,抬手示意,那陆克英脚底虚浮,追上欧阳应歧竟然让他累得直喘气。欧阳应歧也不说话,就看着他喘。
片刻,“欧阳、欧阳大人年轻有为,日后定然是飞黄腾达啦哈哈哈!”
陆克英自顾大笑,欧阳应歧颇有些无语的看着他,这些话近日来他都听得耳朵起茧了。陆克英?还道他能说点什么不同的,竟也就如此了吗?
欧阳应歧微笑施礼,客气谢过。
陆克英面上热情道:“我听口音欧阳大人不是本地人吧?”
“在下的确不在松京长大。”
心中暗自嗤笑一声土包子,陆克英殷勤说道:“那老哥可得尽尽地主之谊啊,改日我请你喝几杯如何?”
欧阳应歧微微吊起眉头,“这太叨扰了吧。”
语气竟有些受宠若惊,陆克英一听,面上更是得意。
“哈哈,不麻烦不麻烦,你我年龄相仿,又是同朝为官,都是缘分嘛!我略长你几岁,便托大叫你声老弟。欧阳老弟以后千万别跟老哥客气,有什么忙要帮的尽管提啊!哈哈哈……”
欧阳应歧在心中冷笑,怕是我想你帮的忙你还帮不起,非但帮不了,从此便得伙同你那死鬼老爹一起仇视我了……“如此,就多谢陆大人了!”
“好说好说!”
欧阳应歧客气地拜了别,他且不提心中究竟抱了什么心思,礼数确是尽了,那陆克英尽管心下不屑,也还是热络地与他虚与委蛇。两个人两张面孔,两颗心也各自将算盘打得噼啪响。
待看不见欧阳应歧了,陆克英才向前方地面狠狠“呸”了一声,自顾嘟囔着:“什么玩意儿……”,转身走了。
欧阳应歧乘上回府的轿子,放下的布帘迅速掩盖了他所有的心思。陆克英?很好,倒用不着我主动了,凭你那塞满女色的脑子想来也不会和我打招呼,多亏了你那好老爹啊,多亏了他……
是夜,天气微凉。薄雾追上了将满的月,被月光渲染出一湾水色,庭院中的贴梗海棠开得歇斯底里的红艳,核桃大的花朵布满枝桠,不甚明了的夜色中,弥漫出一种虚假的美醴。欧阳应歧披着外衫,缓缓行入了花林。如水的风掠过披散的发梢,抖落些许红雨。
手轻柔地抚上分枝,纤长的手指缠着,好似有瞬间亲腻的温柔,但下一秒便是毫不留情地折断。花枝握在手中,欧阳应歧风驰电掣地回身,轻吟地剑芒堪堪落在眉间,剑光擦亮了两个人的眸,映着一边的孤傲如霜,一边的狰狞似鬼。
仿若对眼前的剑锋毫无所觉,欧阳应歧径直拿那坦荡荡的目光打量对峙的人。
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是在哪,忘记了自己手中的剑,忘记了此刻的时光,面具下的人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剑的那一边,一般孤冷如雪的眉眼,一般清澈幽深的瞳,虽然展开的五官与小时候不尽相同,褪尽了稚气,冷毅的线条俊朗非凡,又让那过于秀美的五官收敛了锋芒,再看那干净得什么也容不下的眼,杨曲浓一眼就可以确认,面前的这个欧阳应歧就是十年前那个消失在灰烬中的人。
欧阳应歧看不见杨曲浓的表情,但不管怎么说这样让人用剑指着总是不舒服,久等不到他以为的威胁和条件,更加不会坐以待毙。可是他刚要抬手格剑反击,对方先自己收了剑。
“你可知我是谁?”声音让面具罩着显得有些闷沉。
“佛妖?”对于近来同自己一般风头最劲的人,他总是听说过的。虽然面具也可能是别人仿制,但如此身手的,想来江湖上并不太多。
那人追问道:“你可知佛妖是谁?”
欧阳应歧几不可察地蹙了眉,这佛妖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杨曲浓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低头自嘲一笑,突然抬手摘了面具。
飞扬的青丝落入清风的爱抚,那人的绝色姿容摊开在夜色中,流转的眼波透着不经意的魅惑,总是勾起的嘴角牵着一抹香魂动人心魄,在他身后,鲜红的花朵与漆黑的夜幕交织在一起,勾成一片最浓重的艳烈,好似生命就要拼在这一刻燃烧殆尽。
欧阳应歧沉默地看着他,也许有瞬间的惊艳,但再细看也找不出其它。杨曲浓抬手摸摸胸口,有种叫做失落的东西在那里翻滚。
不记得了吗……
不过……也没有关系……
“欧阳应歧!我告诉你,我叫杨曲浓!”
欧阳应歧下意识地重复:“杨曲浓?”
一刹那,似乎有一些很明媚的画面自眼前闪过,转瞬即逝。
杨曲浓大力地点着头,笑容可谓灿烂:“嗯!这一次,你一定要记住!”
这一次?欧阳应歧觉得这人当真莫名其妙。
“欧阳应歧,那你知不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猜到了。”
“有人请我来杀你。”
“当然,我与阁下无冤无仇。”
杨曲浓闻言撇了撇嘴,心里犯嘀咕,哪里无冤无仇?仇可大了去了。当然,这种话他是不会说出来,“你就不好奇是谁让我来杀你的嘛~~~”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杨曲浓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性子还是和小时候一般无趣!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不过大爷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掌管水利这些巨款拨放的工程项目,好处自然是大把地捞,这工部尚书可是个肥差啊!”
杨曲浓状似漫不经心、实则明目张胆的出卖雇主。不过……也只怨他自己倒霉,犯在佛妖手上,反正钱都到手了,江湖道义什么的在自家竹马面前那就是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