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这边城,一守三年,三年来的日子随着同雕族的冲突日渐剑拔弩张而显得越来越紧凑。这三年里,纳速敕还是时不时会出现在杨曲浓身边,杨曲浓已从一开始的糟心成长到后来的无视。不过他倒从来没想过去告发纳速敕。
算算日子,距离纳速敕上次出现也过去有三个月了吧,大概他也知道,现在双方这种随时可能开战的紧张氛围,他作为主帅再像以前那样冒险实在不合适。
半年前,霍竹方同晴月公主在送进完婚了。消息传来的时候,杨曲浓还特地去看欧阳应歧的脸色,却见他只平淡地让人送贺礼回去,除此之外再无更多表示。
“我看你最近的脸色不太好,回来的也是越来越晚了。军营里的事,尽力便是,何苦拼命?”在家中等欧阳应歧一直等到亥时的杨曲浓支着下巴,皱眉看那人吃饭说道。
这三年来欧阳应歧致力于培养军队,招兵、筛选、训练强化等等,而且欧阳应歧还找来许多有草原生活经验的牧民和同雕族对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专门研究草原作战特点及对付雕族的办法,针对这些制定一系列的训练计划。现在的军队同三年前已是脱胎换骨,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些改变杨曲浓看在心里,欣慰,也体贴欧阳应歧的辛苦。
嚼着饭菜,欧阳应歧眼也不抬,冷淡地说道:“我拼不拼命,对你不也没什么差别吗?”
杨曲浓眉峰一抖,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自做我分内之事,又与你何干?”
“欧阳应歧,你今天怎么了?做什么说话冷言尖语的!”
“我冷言尖语吗?也是,你日日听得纳速敕甜言蜜语,再听我自是不同。”
纳速敕的事情被欧阳应歧知道,杨曲浓愣了一下,多少有点心虚,毕竟是他隐瞒在先,可是什么甜言蜜语啊?!“你现在是在怀疑我吗?欧阳应歧,说话凭良心,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会不会出卖你吗?”
“不怀疑并不代表相信,正像我容忍你在我身边,却永远也不会爱你一样。”
此话一出,杨曲浓的花颜霎时白了,“欧阳应歧……”
“杨曲浓,你还不明白吗?我不会爱你,和你留不留在我身边,为我做多少事都没有关系。”
这是今夜欧阳应歧第一次正视杨曲浓,眼神很坚定,坚定得让杨曲浓心碎。
为什么?为什么到今天才和他说这些话?这三年都过得好好的了,看似唯一的障碍也在半年前就不复存在,为什么……直到今天,你却突然狠下了心?
欧阳应歧,真是我错了吗?原来这世上,的确有石头一样的人。不论你把他搂在了怀中温暖多久,即使表面热了,那心里,还永远是冰凉的。
这一刹那,杨曲浓一直以来的坚强终于破了功,不记得没关系,不爱他没关系,哪怕就这样在边城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好,可到头来,却还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欧阳应歧还在盯着他,而杨曲浓做出了这辈子唯一一次落荒而逃。脚尖落在地上的时候,他险些以为自己踩在了刀尖上,不然……怎么会这么疼呢?
一直到杨曲浓完全消失不见了,欧阳应歧才终于放下手中的碗筷,面上是恒久不变的从容到冷漠,可是仔细看他的手,终于泄露了一直克制的颤抖。
杨曲浓,你还不懂吗?他早已失去了爱人的能力,你问他为何不愿付出爱,因为,他自己根本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母亲说爱他,可是正是她在一片火光中把自己推了出去,明明有和他一起逃的机会,她却选择了留下,因为她自己输在同陆克英的爱恋中,所以自己放弃生机。抚养他长大的福伯爱他吗,可是也正是他教会了自己怎样去恨,是他引导自己怎样一步一步踏上复仇之路的。这就是人们口中的爱,你叫他,要如何付出爱呢?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爱的结晶,可他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剧,欧阳枫雨也许的确是爱他的,但是她更爱陆博良,有多爱,就有多恨。所以你能说欧阳枫雨不恨他吗?虽然一方面是自己的儿子,但是另一面也正是这个儿子毁了自己,害的自己不得不困死在枫山上,在枫山的十年她就是活在这种矛盾的煎熬中。终于,陆博良的妻子找来了,于她,似乎终于有了解脱的机会,她终于可以摆脱这种无时无刻的痛苦。可是欧阳应歧呢?从此,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他的生活就只剩一片虚假,所有这个年纪孩子应该拥有的他统统没有,只有无止尽的仇恨。你说他为何而活?福伯叫他要为替母亲报仇而活,但是到了今天,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意义究竟何在。欧阳应歧不会爱,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你无法指望他去爱别人。
他本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认定自己此生如此了,可是这个时候,杨曲浓偏偏闯了进来,带着他完全陌生的爱意。杨曲浓是个张扬的人,他的爱也是张扬的,甚至是炙热、不顾一切的,这样突然包裹上来的火热,要欧阳应歧如何接受?
待手指恢复平静,他重新端起碗筷吃起来,正常得好像刚才只是自己的手指抽了筋。那个人特地为自己准备的饭菜啊,每天不论多晚回到家,都能吃上的热的饭菜。这最后一次品尝,也该吃干净才对……
今日刚收到的消息,雕族那军队调动频繁,像这样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就让此战作为他们的终结吧,从此,他还是朝廷的大将军,你还是那个潇洒不可一世的江湖传说。
像这样把你推得更远一些,也许生活就会回到最初,一片冰封的世界,那才是……最适合他欧阳应歧的。
就这样吧,那些被强行赋予的阳光和温暖,就当是做了一场梦,还有什么执念,这三年也足以怀念。其实,也不一定怀念……
离开将军府,杨曲浓一路奔出了城。
凛冽的夜风像刀子毫不留情地刻划过他光滑的脸庞,直接在心上留下一道道伤疤。
不知道跑了多久,杨曲浓不敢停下,他怕他一停下,心口的伤痛就会溢出来,淹没自己。但是他毕竟是人,不可能拼尽全力奔袭一夜不休息。当脚下的速度渐渐缓下来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愈发强烈的悲伤。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一瞬间,是惯性吗?载满眼眶的东西却夺眶而出。
杨曲浓怔在原地许久,愣怔地抬起手轻触脸颊,一片湿粘的触感。这竟然是泪水吗?多少年没有掉过泪了?应该从记事起就没有过了吧,一直以为,这世间没什么能够触动自己落泪,我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你?欧阳应歧……
哪怕今日这番话欧阳应歧三年前就说与他,他大概都不会这么难过,可偏偏的,要到这三年后,等他以为一切安好,满心准备迎接幸福的时候,给了他这当头一棒。不,这何止是一棒,那种将钝刀戳进心窝里还有用力搅上几圈的痛感……这算什么呢?一块有毒的饼,饿极了你会不吃吗?吃下去那片刻的满足感让人一时忘记了,这到底是块有毒的饼,不是此刻会帮你驱除饥饿感,它就不会毒发,等你心满意足时再发作起来,比一开始死得更惨。他就像个想要过河的人,对岸有个人牵了根绳拉他,他以为手中拽着这根绳就会安然无恙,以为对面的人一定会把他拉上去,可是对方却等他到了河中央的时候才突然放开绳子。
说到底,天真的人是自己,愚蠢的人,是我杨曲浓啊……
草原分外深邃的天幕下,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苍茫天地间,满脸泪痕地无声大笑,笑得胸口缺氧,抽着抽着发疼,只是他都已感受不到了。
远处有火光一闪而过,笑累了的人这才回过神,凝眸望去,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跑到离雕族营地这么近的地方。
雕族,呵……
杨曲浓舔舔唇,身形向前方掠去。
雕族营地一如上次他“造访”时戒备森严,但同样的,他要进出,依旧容易。在营地的正中间,有着他的目标。
帅帐内,纳速敕躺在床上安睡。帐内只有他一人平稳的呼噜声。大帐中央一座鎏金鼎正袅袅升白烟,闻上去是很高档的熏香,雕族是不产香料的,纳速敕的这一习惯,倒是很像煌国人。
剑光划过的刹那,一种战场上锻炼出来的直觉逼着纳速敕虽在睡梦中,身体便条件反射般滚开,堪堪躲过杨曲浓的剑。
跃起的同时,床头的剑已握在了手中,纳速敕一边抵挡杨曲浓的进攻,一边皱眉喝道:“杨曲浓,你竟真的来杀我!”
“那又如何?!我杀你不是天经地义吗!”
杨曲浓清声斥道,也不在乎动静被外面的士兵听到,手中攻势不减反增,招招逼向纳速敕的死穴。
“杨曲浓,你我本不一定非要成为敌人的。这三年来我待你如何?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对你更好,你便是要当草原的王,我都能帮你办到,你何苦同我作对?!”
“草原的王很稀罕吗?我杨曲浓何尝在乎那些名利!”他在乎,恰恰是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谁也帮不了他。
“杨曲浓,欧阳应歧有什么好?你就这样为他死心塌地,甚至以身犯险!”
听到那个名字,杨曲浓的手不易察觉地轻轻一抖,随机更加狠辣地扑上去。
“纳速敕,是我要杀你,同欧阳应歧什么关系。”
这时突然有许多人舞刀弄枪地冲进帅帐,眼见纳速敕在杨曲浓疯了一般的攻势下勉强招架的样子,都大惊失色地要冲过来,不想纳速敕却高喊“谁也不许插手”。
杨曲浓像看不见周边的重重包围一般,只一心一意地要杀了纳速敕。
杀了他,就当是为那人做最后一件事。
杀了他,就一切一了百了了。
杀了他,自己……也就可以放心了。
可是就当纳速敕在自己手下愈加狼狈,眼看着难以抵挡的时候,杨曲浓却感觉自己体内的内力后继无力,手脚都有些酸软。
终于,连剑都无力抬起的杨曲浓只能拄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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