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陆博良的妻子看见了欧阳应歧,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如牛铃,好像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一般,脸上又红又白。
片刻后,一声凄厉得难辨男女的尖叫响起,惊跑了附近枝头的鸟儿。
——“鬼啊!”
身旁官吏经过最初的惊吓后,慌忙呵斥道:“大胆!竟敢侮辱欧阳大人是鬼怪!”
边喝到边偷眼看欧阳应歧的脸色,乖乖不得了,这位主可惹不得。幸好欧阳应歧脸色平静,官吏心下安松一口气。
那妇人经过一连串的刺激,似乎也有些魔怔,呆呆地看着欧阳应歧许久,她突然嗷得一声,抢了路过捕快的刀砍向欧阳应歧,口中还嚎叫道:“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显然她是将欧阳应歧当成了欧阳枫雨,还道欧阳枫雨没死,回来报复她了。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就看着那女人举着刀狰狞地朝着欧阳应歧去。
刀锋划破衣帛刺透肉体的声音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在众目睽睽之下,欧阳应歧以迅雷不及之势夺了妇人手中的刀,反插进对方的身体。
直到陆博良的妻子倒地,众人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却没有人去责怪欧阳应歧,毕竟是那妇人发疯行凶在前,所有人都看到了,欧阳应歧只是出于自卫,顶多算个失手杀人,何况现如今谁会为个家道破败的老女人为难欧阳应歧这个大红人。
陆博良哆哆嗦嗦地爬到妻子身边,抱起妻子的头,整个人抖得不像话,“南儿啊!”
“呛啷!”
犹带着血色的刀落地,欧阳应歧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说到底,陆博良不是不爱欧阳枫雨,只不过他最爱的人,永远是他自己。
第二日有消息传来,被赶离松京的陆博良,被人发现自缢在城外的树上。
终于,欧阳应歧所有的一切,被福伯喻为意义的东西,都成了空。好似大梦一场,随着所有是是非非步入终结,待得梦醒,他发现,原来人生没有变得更好过,失去了这唯一的目标,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落入一个圈中,不停地打转,却永远也出不去。
这个时候,有些被刻意忽略的东西就会可恶地变得越发清晰。
那些生命中曾经出现过的炙热,不是他以为自己不怀念,就真的不会留恋。
欧阳应歧原本以为自己无法过拥有爱的生活,所以逼走了杨曲浓。但是杨曲浓走后,他才发现,杨曲浓给他带来的温暖太过刻骨铭心,是他错了,即使赶走杨曲浓,一切也都回不去了。在经历过杨曲浓后,他已无法再当回原来的那个欧阳应歧。
最后,终于是他自己将自己逼入了那个圈,一次足以,万劫不复。
莫道福浅无人问,总见夜深一帐灯。
只是,再没有人于深夜,为他守得一盏灯……
欧阳应歧,你最终只能守着自己的懦弱。
这厢,欧阳应歧坐在饭厅里味同嚼蜡,厅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哗。是谁有胆量闯入崇威大将军的府邸打扰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霍竹方阴沉着脸冲进来,一巴掌拍在饭桌上。
欧阳应歧挥手隔退后面追进来神色惶恐的家丁,起身看着霍竹方,对方看起来像是想用一口银牙撕碎他。
反正也没胃口,干脆不吃了。欧阳应歧叫人来把饭菜撤下。
“小王爷有何贵干。”
欧阳应歧眉目懒懒,有些不耐,也有些厌倦。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语气,似乎他其实并不想知道答案。
“欧阳应歧,你到底对杨曲浓做了什么?!”这段时间以来,霍竹方不停地在打听杨曲浓的消息,不管是江湖上的佛妖,还是唱戏的杨曲浓,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实则同一人的身份却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任他费尽手段,就是查不到丁点信息。杨曲浓彻底躲起来了。
“我无论对他做了什么都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小王爷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欧阳应歧你到底有没有人性?!曲浓那般对你,是个人都该为他所动了!就算你真的不喜欢他,那你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接受他在你身边,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你怎能残忍至此!”
欧阳应歧紧紧抿着嘴,霍竹方的神色有略微松动,“欧阳应歧,其实,你对他不是全无感情的吧?”
“你们眼中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什么?”霍竹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张口闭口地说爱,为什么我要被动地接受这些爱?难道你将一些非我意愿的东西强加到我身上,我就一定要做出回应吗?我的人生,走到今天,每一步都不是为我自己而走,好不容易,陆家完蛋了,可是你又来告诉我,我还应该对杨曲浓负责。这就是你们说的感情吗,因为另一个人,所以要改变自己。活的如此被动,人们却还对这所谓的爱趋之若鹜?!母亲的爱,福伯的爱,杨曲浓的爱,为什么要把这些爱给我?人是为自己而活的不是吗?为什么要随便介入别人的生命,将这些东西放进来,然后要求我用同样的代价来回应?明明给了我温暖,最后却还是要抽走,我依旧是一个人不是吗?”
霍竹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未见过的欧阳应歧,事态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欧阳应歧的话让他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好在欧阳应歧好像也没想让他回答,这些东西堆砌在他的心中,像蜘蛛结网一般,从一丝一丝开始,直到完全缚住了他的心脏,再也不能自由地跳动。
脱口而出的话让欧阳应歧自己也惊住了,他握紧拳头,低头走了出去。某个瞬间,霍竹方竟然以为自己在欧阳应歧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脆弱。
霍竹方追上来,瞪着欧阳应歧,急切地追问道:“欧阳应歧,我只问你一句话。那个时候,当我和公主在滴翠亭外撞见你和杨曲浓时,你是怎么想的?”
欧阳应歧终于肯看向他,但脸色颇为不明。
“你别这么看着我,以你的功力,自然知道我们就在你身后,可是杨曲浓吻向你时,你没有推开他,为什么?”
欧阳应歧的脸上有片刻的迷茫,那个时候,自己如日中天,皇上又颇有把公主许配给他的意思,要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娶公主自然是不二的好选择。而自己……为什么没有推开他呢?
他怔怔地低下头。
“……我忘记了。”
霍竹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终于确定自己再谈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他无奈地转身离开。剩下欧阳应歧依然站在原地,呆视着地上的青砖。自己真的……忘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当闲登上来掰着指头算日期,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十天没更的时候……千万只草泥马把我踩成了烂泥谢谢还在守护的亲人们!
☆、41 老流氓小混蛋
转眼在山中的日子已过去六个月,杨曲浓有种又回到童年的感觉,每日照旧为杜牟洗衣做饭,不得闲地偷杜牟酿好藏在山中各处的美酒,偷到也就罢了,若是没成功,便要小心眼地恶作剧一番,捉弄得杜牟嗷嗷叫,大骂这徒弟还不如死在外面得了,何必回来减他老人家的寿。
“你倒不如当初就不要把我捡来当徒弟!可不是自找的添堵吗?哈哈,又怨得了谁呢?”
“你道我乐意捡个拖油瓶吗?若不是那……咳,你这孽徒!老夫这么个盛世枭雄,叱咤江湖数十载,别人那都是上赶着要给老夫当徒弟!老夫还都看不上!还是老夫见你个小婴儿孤零零地被遗弃在路旁,马上就要被饿死了,算你还与老夫有些福缘,才把你捡回来的!”
“呵,江湖避之不及的邪魔撕风鬼杜牟也讲起福缘了?那所有死在你手下的倒霉鬼可不个个都是你的有缘人?!”
“你!你……哇呀呀呀,气煞老夫!”
如此,两人终日老流氓小混蛋的喊得不亦乐乎。
天气开始暖了,山谷里还是很潮湿,但日晒时间明显变长,杨曲浓闲来无事,将绵延百里的山脉逛了个遍,有些地方以前因为太小无法涉足,现在都让他一饱了好奇心,更多是小时候就钻过的,虽然时隔数年,但是故地重游,记忆就像开了闸,重拾的点滴让他感觉就像又回到了童年。
数月时间,已足够杨曲浓看遍山间风景,不论是险崖万丈,或是花谷幽香,他都一一赏过,只一个地方,离他住的山谷很近,他却从来不曾踏足。那个留下他笑声和泪水的地方,曾经是他最熟悉的一方土地,如今,似乎随着一些难说好坏的记忆一并封入了过去。
只是天下事往往如此,你越不愿提及的,偏就会有人想要去揭揭这壶水的盖。
“有没有找到你那个小朋友啊?”杜牟托着茶碗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
自家从不在口舌上吃半点亏的徒弟竟然没有吭声?杜牟微讶地看向杨曲浓,“怎么?你不是坚信他不会死吗?出去就没找过?”
“找到了。”杨曲浓内心苦笑,不知该不该怪自己小时候的固执。
“还真让你找到啦?!怎么样啊?”当初自家徒弟为了那个他连面都没见过的小子又哭又闹、折腾了好几天的样子,他可是记忆犹新,知道杨曲浓难得对一个人如此在意,此时分外好奇。
“没有怎么样。”
“什么叫没有怎么样?他不是和你很好嘛?”杜牟对这种敷衍的答案十分不满。虽然见杨曲浓神情淡淡的不愿多提,他仍是不依不饶。
“他失忆了。”杨曲浓闷闷地说。
“哦~~~~~~”杜牟捻着胡子了然地笑起来,他知道自家徒儿为啥不爽了。“呵呵,这个,人家家里遭此变故,失忆也属正常嘛。呵呵,哈哈。”
他好像还想要挽回一点作为师傅的威严和慈祥,干巴巴地说着安慰的话,可是那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让杨曲浓眼中几欲冒火,老混蛋!不就是当初因为欧阳应歧失踪心情不好,罢工了几天,顺带揪下他几缕胡子吗,记仇到今日。
看杨曲浓实在火大的模样,杜牟有些气短,但又不甘心,抿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