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刘铭毕竟是一面之词,究竟该不该信?
她略略一想,觉得应该先稳住套色部的人心,于是道:“我都记下了,这样,这图样我先拿回去命他们改,等我禀明了父亲再做决断。”
张易点头,刘铭却是急性子,不依不饶:“不行啊二小姐,今天你叫他改了,下回他又这么着,我不能每次都麻烦你吧?”
若茗想了一回,当务之急先把事情原委弄清楚才好,得找个法子谈谈李良柯的底……
李良柯此时又拿起了水烟袋,滋啦滋啦抽着,心说,这二小姐比老爷勤快,巡山夜叉一般隔天就来转一回,以后得更加小心,别像今天一样有纰漏在她眼里才好。
正想着忽然看见豆丁笑嘻嘻跳进来,赶紧站起来问:“姑娘有空来这儿转转?”
豆丁眼珠一转:“我也不想到处乱走,只是小姐刚回家就发现手帕子不见了,要我回来找找,她累了,懒得再回来了。”
“哦,我帮你找。”李良柯赶紧放下烟袋,四下搜罗半天,并没有手帕的影子。
豆丁见状皱皱眉头:“看来是没在这儿,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李良柯看着豆丁向活字部走去,心下倒有些奇怪,二小姐一向来了就待足一天,今天回去的倒真早,看来下午可以不用那么小心了。
正想着就见刘铭大步流星过来,粗声粗气道:“李师傅,我有事找你。”
李良柯不紧不慢抽了口烟,慢条斯理道:“什么事?”
刘铭四下看看,说:“这里不方便,到我那里说。”
“这里都是我自己的徒弟,有什么不方便,我反而觉得你那里不方便。”
“那就到茶室去说,这会子没人。”
李良柯想了想,那里是若茗来时饮茶休息的地方,极少有闲杂人,倒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注①:饾饤,将图画分成几块刻板,分别雕刻、染色的彩印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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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坊Ⅲ
李良柯到了茶室,果然静悄悄的,只有张易等着。他有些奇怪,便问:“怎么他也在?”
“套色部是我两人负责,他当然在。”刘铭回答。
“不是,我是说他怎么知道咱们要来茶室?”
刘铭一愣,张易赶紧接口:“我本来在套色部等着,半天不见你们来,我想只有这个地方方便说话,二小姐又已经回去了,你们肯定来这里,所以也赶来了,没想到反而在你们前面。”
李良柯听他说的有理,去掉大半疑心,点头道:“好,你们有什么事?”
“这几天送来的图根本没法做,往常一天就刻好的版子如今两三天也弄不出来,李师傅,你得好好改改。”张易道。
“这我已经尽力了,你要是还做不了,跟东家说去吧。”李良柯懒洋洋道。
“从前并不是这样呀!你是不是还为了合并的事?”刘铭道。
李良柯一笑:“话也不是这么说。合并嘛,当然对你们最好。你们那儿我了解,能画的虽然有,但是画得不好,还得靠我们,合并对你们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合到一起谁当头?”
“这个东家说了算。”
“东家说肯定是你了!”刘铭涨红了脸,“谁不知道你是东家用了快三十年的老人。”
李良柯一笑:“不好说,二位也是青年才俊嘛!”
张易道:“你既有这主意,为何自己不跟东家说,私底下为难我们呢?”
李良柯高深莫测一笑,并不回答。
刘铭恨道:“还用说,他自己想揽权又怕落人话柄,这才往死里挤兑咱们,让咱们替他出头,好让他坐享其成。”
李良柯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你们要是觉得图不好用,尽管跟东家讲,东家派下来呢我就跟着改,别拉扯其他的话。”
“东家,东家也不能一天到晚盯在这儿看着呀!早晚你逮着机会还不得给我们下绊子使坏。”
李良柯一笑:“你可以跟东家说我算计你们,看东家信不信了。”
张易嗫嚅道:“你明知东家一向信你。”
“你知道就好。”李良柯站起身来,烟袋向桌上一磕,“没别的话我要回去了,绣像部责任重大离不了人,比不得你们,活做不好还有闲心跟我白话。告辞。”说着大摇大摆出了门。
眼见他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刘铭低声道:“小姐,您可都听见了?”
若茗闪身从屏风后出来,轻声道:“听见了。委屈二位师傅了,我会马上处置。”
原来若茗有心让这三人正面接触,把事情探个究竟,因此先让豆丁谎报消息说自己已经回家,让李良柯放松警惕,然后令刘铭约他谈话,特地先说去套色部谈,料他疑心极重必不肯去的,所以第二次便提出在茶室,她和张易早已在此等着。
从刚才谈话的情形,若茗已知刘铭所说不假,李良柯有意独揽大权,排斥异己,这倒是件棘手的事,若辞了他绣像部众人都要跟着走,况且他是林家用了三十年的人,也不好撵走;若不辞,今后与套色部明争暗斗,这生意还怎么做?
她想来想去一时还无善法,于是先安抚两人道:“最近几天我会常来盯着,李良柯必然不敢太过分,容我回去想想主意,必定不让你们吃亏。”
“小姐晓得我们的难处就好。”张易赶紧回答。
若茗从茶室出来,也无心在书坊久留,便从后门出去,直接回家。一路上边走边想,怎么才能有个两全的法子呢?
回家里一问,梁云林并未来过。若茗独自在院里走了一回,渐渐有了注意,于是便到书房找父亲商议。
进门来发现林云浦背对门坐着,手里似在把玩一个东西,听见人声慌忙往袖子里藏,若茗模糊看见颜色暗淡的彩线,像是女子佩戴的香囊之类的物件,心内大奇。却见林云浦整肃了神色,若无其事的问她:“什么事?以后不许这么莽撞就闯进来。”
若茗见他的神色,知道父亲不愿自己过问,便是有天大的疑惑也只得压下去,只说正事:“刚才我去了书坊,有个不大妙的消息。”
“什么?”
“李良柯有心吞并套色版,要两部合一,都归他使唤。”
“竟有这等事?”林云浦皱着眉头,似信不信,“不至于吧?李良柯我用了多年,虽有些油滑,倒还明白事理。”
“此事千真万确,女儿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为了胁迫张易两人主动向你提出合并的事,这些天故意把饾饤版的样图做的十分繁琐,套色部很是为难,这几日的进度因此慢下不少。”
林云浦霍然起身:“若他果真如此大胆狂妄,我林家断然容不下他!”
“父亲,小声些,隔墙有耳。”若茗嘘了一声示意父亲安静,轻声道,“我总觉得李良柯既然有这个心,必然做了万全准备,你也知道他在书坊待了快三十年,积攒了不少心腹,|奇^_^书*_*网|我记得他平时对家里的下人也出手大方,保不齐宅子里有没有他的耳目,若被他听见反而不好。”
林云浦赞赏地笑道:“虽说你性子急,还好急中有缓,又且细心。这事棘手便在于李良柯盘踞已久,势力不可小看,书坊的资本他也出了一两成,比不得其他人大不了辞了走人。我猜度若这次让他得手,今后更加不好钳制,得赶紧想个法子。对了,你不是说有个姓梁的画师想聘进来吗?”
若茗抿嘴一笑:“我跟爹想到一起去了。那个梁云林画技出众,虽然没做过绣像之类,稍加点拨应该也没问题。我原本想要他去绣像部,眼下这情势,还是去套色部比较好,套色部若有了自己的画师,李良柯自然没空子钻,今后再想办法把他的土地拆开来分散到各处,一旦不能抱团,他自然就构不成威胁。”
林云浦笑道:“你越来越像我了,心眼多,想的长远,反应也快了不少。好,这主意可行。若这事办成,我就真要撒手把书坊交给你管了,再历练一两年,我敢说必然比我还强。”
“爹爹又取笑人家。”若茗很少听见父亲当面夸奖,心里欢喜可想而知,不觉像小时候一样扯着林云浦的袖子撒娇道,“不许你撒手,书坊这么多事情我可做不来,你是女儿的靠山,有你坐镇,女儿才如有神助,你若是丢下不管,女儿就慌了神了。”
“傻孩子,这担子早晚都要落在你身上。”林云浦怜爱地看着女儿,千伶百俐,善解人意,诸般都好,可惜不是儿子。若是有个儿子该多好啊……
六 冯探Ⅰ
下午若茗又去了书坊,先到绣像部转了转,见李良柯不忙,便装作无心的样子道:“李先生,现在不忙的话您陪我到各处走走好吗?书坊许多技术活我不大懂,还得向您请教。”
李良柯虽然觉得奇怪,还是满口答应。两人一前一后出来,为防他疑心,若茗先到了装订部,十来个工人有的正在裁纸切边,有的在打孔装订,几个做细活的正在整理封面。
若茗四处走走看看,又向李良柯请教了几个封面设计需要注意的问题。李良柯见东家的小姐虚心求教,自然面上有光,兴致也高了不少,十分耐心地向她一一介绍。
若茗边听边想:“说起书坊里各项事务的熟练程度,书坊这些人统统比不上李良柯,只可惜野心太大。若是明里斗吵嚷着要分出去也就罢了,最怕是私底下绊子,显见品行不好。但是去了这么个万事通,还真周转不起来,暂时不能离他。”
正想着只听一个年轻工人哎哟一声,拿起手放在嘴里吮着,若茗还未反应过来,李良柯已经先一步赶过去,关切地问:“刀子划了手吧?给你药。”
说着取出手指粗细一条膏药递过去:“我专门请人做的,书坊里头用着最方便,大小合式,止血又快。”
那个工人感激答道:“谢谢李先生,上回给我的还没使完呢。”
若茗听见这话吃了一惊,按理说李良柯平时只在绣像部做事,不该跟这些人这么熟才好,如今听工人的话,药都赠了几回,显然经常四下走动。
这情形比合并套色部更严重。那不过是争权夺势,这分明是收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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