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南伦叨
这情形比合并套色部更严重。那不过是争权夺势,这分明是收买人心。况且书坊有他一股,若是人心都向着他,势力越来越大,林家书坊可就要姓李了!
当下若茗不动声色,朗声道:“各位师傅,我爹爹知道各位工作辛苦,而且与利器接触极易受伤,因此与药店联系制了一批止血化淤的药品准备分发各位,另外准备每月再加两钱银子医药费,从本月开始支取。从前照顾不周,还望各位包涵,今后有伤尽管到账上支取便是,断无一点犹豫。”
工人们听了这话,个个停下手头的活,喜笑颜开,那个受伤的小伙子捂着手说:“太好了,林老爷真是大慈大悲!”
李良柯见状微微一笑,也说:“老爷想的真周全。可是最近想到的?”
其实这番话是若茗临时想出来的法子,料到林云浦无不答应的,因此抢先说了出来,见他这么一问,遂掩饰道:“不是,已经筹划了几个月,只是药店那边没联系好,耽搁了些时候。”
李良柯笑了笑,不再多问。
两个人又去了雕版部,若茗将支药费的事说了一编,果然人心鼓舞。之后才到套色部,若茗料此时李良柯应该不会疑心是故意到此,因此拿起一副版子,装作外行看了看道:“版子刻的不坏,花纹真复杂,别家书坊都做不出这么复杂的纹路。”
张易早得了她的嘱咐,凑过来道:“都是李先生那边给的图样好。”
李良柯似笑非笑地看了张易一眼,没有说话。
若茗这里又看了几块版,故作无心道:“我觉得这些图十分精细,比绣像部的还要精致,瞧这线条和花纹,外面再找不出这么细的活了。李先生,是不是饾饤版都要这么细致?”
李良柯明知不是如此,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含糊道:“嗯,绣像部近来做的不是精细楼台,所以没那么细致。”
“好刻吗?”若茗又故作天真问。
张易苦笑一下,道:“还好,就是慢了点。”
刘铭干脆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又去干自己的活。
李良柯看看事态不对,又见若茗一脸心无芥蒂的笑容,一时疑惑起来,又怕若茗是针对自己,又觉得这小丫头未必觉察出什么,定了定神道:“说起来最近这几个活是有点难为张师傅他们了。不过书上给的图就是这样,我也尽力了。二小姐,我也想过,今后再有图来我再想办法,争取处理的好刻些,毕竟套色部这边也很辛苦。”
若茗笑道:“还可以处理的?那就拜托李先生多费心。其实繁有繁的好处,只不过有时候活太急了难免影响进度。这样吧,以后我多请教您,也多跟爹爹商量,该繁的花样就延长套色期限,张师傅二位也从容些,该简的地方您就费心帮忙裁夺,保证速度,您觉得呢?”
李良柯瞧了瞧若茗,越发心里不踏实起来。她到底是糊涂还是明白,有意还是无意?这事不能捅到林云浦那里去,小丫头不懂那么多还好对付,那个老狐狸肯定能看出其中门道。
想到这里他赶紧说:“东家事情多,劳心劳力的,二小姐,我们还是不要麻烦他了。这样,今后您觉得有什么该改的就来找我,我尽力改,套色部跟我合作多年,应该没问题。”
话一出口,别人还未怎的,张易先松了一口气,赶紧回答:“多谢李先生,今后还要你多体谅。”
若茗笑道:“不用告诉爹爹啊?那也行,他最近确实没什么时间到书坊盯着。你们三位以后多商量,我是外行,不懂那么多,就不搀和了,李先生,诸事都拜托您了。”
李良柯听她说的恳切,又像是毫无防备之人,倾心吐胆相信自己。一时间饶他诡计多端也没了主意,这个二小姐究竟是狡猾的狐狸还是天真的白兔?
刘铭憋了半天气没有说话,听见李良柯松了口,心说,这二小姐毕竟女孩儿家有些绵软,如果是换了是我,非把李良柯这家伙撵走不行!现在可好,还得大家哄着他给他说好话,还不能让他疑心。
他瞧见张易一脸满足,忍不住摇摇头,这个张伙计人是不坏,就是太老实,尽着人欺负。唉,不过话说回来,书坊大多数人对李良柯都赞不绝口,这家伙最善于小恩小惠收买人心,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也以为他是好人呢!
他又瞧了瞧若茗,后者若无其事正与李良柯说话,忽然又想,这样也好,虽然便宜了李良柯,不过到底给他一记,让他以后不至于太胡来。二小姐虽然不够狠,不过能把事情解决了,也算不错了。
冯探Ⅱ
若茗与李良柯话别时仍是一脸笑意:“李先生,最近活多,您太辛苦了,看看人都瘦了,改天我和爹爹摆了酒席请你。”
李良柯赶紧笑着回答:“不敢,都是分内的事。”
若茗笑了笑:“请画师的事您也帮着想点,若他来了还要您带着学出来。林家书坊事多人少,全要仰仗先生了。”
“不敢不敢。”李良柯谦逊不迭。
若茗出得门来,见时间尚早,因此带着两个豆丁、绣元丫头往叶家去,盘算着请冯梦龙来看一看,孰料走出去没多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定睛一看,居然正是冯梦龙。
若茗心说凑巧,迎上去道:“冯先生,真是巧,只要去找你,便在这里碰见了。”
冯梦龙呵呵一笑:“非也,不是巧,我正准备去你家。”
“去书坊?
“去不去书坊无所谓,《占花魁》那篇我想出一个结构,这才着急向你请教。”
若茗听见豆丁小声在笑,不禁也面色微红。冯梦龙三十出头的男人,又是有名的才子,居然为了一篇小说这么急匆匆走来找自己,看来对自己的看法十分在意。她又是欢喜又是羞涩,低声道:“多承先生青目,小女子年轻浅薄,哪里当的起请教二字。”
“哎,林姑娘不必过谦,冯某并不是拘泥俗世礼法的人,才学识见这事与年龄并没有关系,甘罗十二岁就能治国,冯某活了三十多岁还是糊里糊涂浑浑噩噩。”冯梦龙笑呵呵的,“昨日听你一席话,冯某豁然开朗,夜里又改了一稿,今日看了又看,忍不住找姑娘商量,想听听姑娘的意见。”
豆丁又躲在身后咯咯笑了一声,若茗还隐约听见她跟绣元说:“看呀,小姐成大才子了,还有人当街求教。”
这死丫头,若茗心说,还是这么没大没小拿人家取笑,回去好好教训她。装作掩袖而笑偷偷瞪了豆丁一眼,豆丁吐吐舌头,总算闭了嘴。
若茗稳了稳心神,微笑道:“先生,此处不方便说话,前面不远就是我家书坊,不如我带您一边看书坊,一边说书稿的事,先生觉得呢?”
“甚好,都听姑娘的。”冯梦龙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我的意思,秦重就当真做一回卖油郎,花魁娘子偶然游园结识秦重,敬重他为人老成实在,后来又有几次接触,渐渐动了真心……”
说话时已经到了书坊,若茗微微弯腰做一个“请”的动作,冯梦龙总未注意,一头说着便跨进门,扑面闻到极浓的油墨味,皱皱鼻子道:“原来书坊里气味这么大,难为你年轻女儿家倒受的住。”
若茗微觉惊异,她最初来时经常被熏得喘不过气来,如今来多了才渐渐习惯,林云浦也总说书坊就是这样,要她忍忍就好,难为他一个刚认识的外人,反而第一时间想到她是否受的住。
她有些感动,轻声答道:“不妨事,习惯了就好。”
“总是要当心。这气息我一个大男人还觉得不适应,何况是你。依我看不如这样,在书坊四周放一些松柏、艾蒿之类的,气味虽霸道,却是正经香气,既能盖住这种刺鼻气味,也有益身体,不然你天天这么熏着,怎生受的了?”
若茗心头的暖意越来越深,他想的真周到。父亲平时虽好,可是一说到家业生意,总要求自己干练、敏锐,时常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儿。若是有这么一个细心人在身边……
她觉得心跳的有些异样,不敢再往下想,低头道:“我回去命人弄些子来。先生要是不习惯,不如下次再来?”
“哪里话,我只是担心你。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哦,想起来了,秦重亲手为花魁娘子制花笺,在她生病时焚香祷告,花魁娘子感激爱敬,禀明鸨母,要嫁秦重。”
若茗此时一颗心却不在故事上,只是飘飘悠悠在云里浮着,待看见雕版部的大门,这才回过神,赶紧介绍说:“先生,这是雕版部,可要进去看看?”
冯梦龙抬眼看了一会儿,道:“不必了,我信得过你。坊间的事我也不懂,不如这样,此处应该有以往出的书吧?捡几本我看看,也好琢磨下《喻世明言》要用什么法子刻印。”
“好。”若茗想了想,带他去了茶室,吩咐两个工人搬来以往刊行的绣像小说和八股时文,以及套色印刷的上好画册,全放在冯梦龙案前,自己净了手亲自斟一杯茶,双手奉于他。
冯梦龙早翻开一本绣像小说看了起来,只伸出一只手接了茶盏,若茗见他如此随意,竟像是对待极熟悉的人一般,心里不觉又突突跳了几下,自觉不好意思,赶紧也拿起一本画册,强令自己安心翻看。
可知竟然一些也看不进去。偷眼瞧他时,聚精会神,一目十行,早翻过大半本书来。
两个丫头闲着无事,当着客人又不好坐下,于是躲在描漆书架后互相递眼色,一个朝若茗转转眼睛,无声道:“小姐脸红扑扑的。”
另一个翘翘嘴角:“好无趣,两个人对头看书,早知道不跟不出来了。”
若茗虽翻了几页,却是心猿意马,难以定神。冯梦龙的出现,像一束从未见过的斑斓光辉,硬生生将从前如拾翠街一般平坦、毫无悬念的生活照出几条岔道,恰便似一支荷梗上开出几朵颜色各异的荷花,绚烂却令人不安。
若茗记得从小时父亲就带她到各种生意场合,来往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各色生意人,都是父亲那般年纪,甚至更老些。从小她就知道生意场上容不得犹豫,学习如何识破奸商的花招,学习如何善待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