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水心叹道:“说实话我并不想让他赴试,你难道不知道吗?近来皇上宠信一个叫魏忠贤的宦官,如今他已经升为司礼太监,掌管东厂,朝廷已经乱了套了,端儿偏要这时候趟这浑水。”
“大不了不参加殿试,照旧回来帮你料理修竹堂,进退都在他自己掌握,你不用担心。”
叶水心怅然道:“宦官得势,国势不祥啊!”
“你我只管印书刻书,管他朝廷天翻地覆哪!难道太监上台就不许卖书不成?咱们只做生意,不谈国事。”
叶水心依旧叹气:“只愿端儿不要卷进去才好。”心中忧虑更甚,端儿的婚事尚未筹划妥当,忽然又要参加科举,今年真是诸事不顺啊!
成行Ⅱ
几日之后若茗和端卿一匹马一乘轿,启程赶往无锡。此次出行不比从前,虽然独处,却时常相对无语,日间唯有赶路而已。
快到望亭时,端卿见车马依着上次的路线前行,不由叹道:“转眼已是半年过去了,想起当日行至此间之时,居然有恍若隔世之感。”
若茗一直卷起车帘观望四野景致,此时正在感慨,听见端卿开口,也点头叹道:“是啊,想上次来的时候多么凶险,幸亏凌大哥及时出现,要不然真是不堪设想。”
豆丁也煞有介事的点着头道:“嗯,多亏了凌老爷,也多亏了小姐机灵,还多亏了小丫头豆丁腿脚麻利,嘻嘻。”说着又推了一把绣元,“要是换成是你,早吓得腿软了。”
“臭丫头,显摆多少回了,还说!”绣元不服气,撅着嘴道,“我就不信我还没你胆大,要是当时我在,说不定早就找到救兵了!”
端卿见两个丫头无忧无虑只管斗嘴,不由得笑了,道:“真是羡慕你们两个,整天都快快活活的,好像世上没有一丁点烦恼似的。”
豆丁扑哧一声笑了:“大公子,你又有本事家里又有钱,比我们不知道快活多少哪,怎么还羡慕我们!”
端卿笑了笑不曾答话,若茗此时也心生感慨,轻声道:“快活并不是有钱有才学就能得到的。”
“那什么人才能快活呢?”豆丁眨着眼问道。
若茗茫然摇头。
绣元咯咯一笑:“我知道!都要像豆丁丫头这样没心没肺才能快活!”
“坏东西,整天奚落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豆丁恨得牙痒。向嘴边呵了一口气,欺身上来挠绣元的痒痒,绣元又笑又躲,闹成一团。
端卿轻叹一口气,如果上次在此地向她说出了心事。如果天锡根本未曾出现。如果之前地一切都没有发生,生活该多么简单。又该多么称心如意呢!
他满怀惆怅地望着四周,道路依稀如旧。只是当初来时是浓荫蔽日的夏末,如今是野花绽放的暮春,空气中流动着馥郁的花香,或许也掺杂着她的气息。
行至当初地路口,远远瞧见那处破败地土地庙。当日的情形一一从眼前闪过。为躲避大雨他们进了土地庙,遇见了凌蒙初和松云,然后炸雷惊了天锡地马,引他们误入贼庙,那个漆黑凶险的夜里,两个大男人束手无策,她一个弱女子强忍着恐惧和惊慌,四处奔波援救,要不是她。或者自己早已经化为异物了吧!多么值得用一生去珍爱、照顾地女子啊。可惜,她心中的人。却不是自己。
端卿悲从中来,如果一切都能重新来过,我一定不会畏首畏尾,不发一言,老天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哪!
正在悲怆之时,忽然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道:“当初我们就是在那个庙里遇见凌大哥的。”
原来若茗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挨着端卿的马走着,同样远远眺望着那间破庙。
端卿忙跳下马来,道:“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并肩前行,土地庙依旧破门洞开,依稀能够望见倾颓地廊柱,若茗低声道:“当初咱们就是坐在那个香台底下生火取暖的。”
“咱们还把松云当成了男子,我一直在奇怪她怎么那么眼熟。”
若茗含笑道:“后来到了望亭镇你们都还没瞧出来,松云得意了好久。”
“那一路真是令人难忘。”端卿也回想起当初情形,微笑说道,“我一直疑惑你怎么与一个年轻男子那么亲近,后来忽然见到她鬓边还有碎发,才醒悟到她是女儿身。”
“不知道松云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呢。”
端卿一路行来从未像今日这样与她说过这么多话,心中快乐难言,微笑道:“等咱们从无锡回来,我陪你去苏州看望松云吧,你不是一直惦念着那株眼儿媚吗?可以请松云教我们培植之法,咱们移一株回家去种。”
“那最好不过了,我也想看看松云姐姐,还有眄奴姐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闲,再说你还要温习功课,还是等秋天过后再说吧。”
“没关系,只要你想去,我随时都抽得出时间。”端卿暂时忘却烦恼,畅快难言,不觉忘情说道,“茗儿,你还记得从这庙里出去后的事吗?那天过后我时常想,能够结识你,真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事!茗儿,我时常后怕,气恼自己无用,如果那次你出了事,我绝不独活。”
若茗从未听他说过如此深情款款的话,不由呆了,傻傻看着端卿,他双眸中透出温柔、怜惜的目光,令她一阵安心,又一阵感动。
端卿一言既出,压抑多时的感情如泉水般奔涌而出:“茗儿,我一向嘴笨,不懂得如何向你袒露心意,从小我们在一起,我就知道,你跟忆茗不同,你跟我认识的所有女儿家都不同,因为你是若茗。我不敢跟你说,也不敢跟别人说,一直默默地看着你,我希望你幸福,却又希望这种幸福是我带给你的。茗儿,有时候我夜半难眠之时,会鼓足勇气想要向你表白心迹,然而一到天亮,我又成了不苟言笑地叶端卿,见到你时,仍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茗莫名其妙有些心酸,含泪说道:“哥哥,我对不起你……”
“不,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早知道你喜欢地是天锡,我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令你左右为难。”端卿怅然说道,“你还记得吗。冯先生初到昆山之时,我看到你看他的表情,当时我多么惊慌害怕!直到听闻他有妻室,我才放下心来,之后看见你为他伤神。我又是难过又是庆幸。可惜,冯先生走了。还有天锡,叶端卿怎么都不是你眼中地那一个。”
若茗大吃一惊。只道对冯梦龙那一点心动是一辈子无人知晓地秘密,原来他竟然看出来了!她惊慌羞愧之余,又觉感动异常,想来端卿是多么在意自己、了解自己啊,就连这样隐秘的少女心事。他居然也看的一清二楚。
“后来叔父跟我父亲议亲,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连着几个夜里我都不曾睡着,一闭上眼睛全都是你的身影。”端卿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我以为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我和你成亲,照顾你一辈子,让你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惜。我没这个福分。有时候想起来。真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坚持不让你出门。”端卿苦笑道,“不过一啄一饮皆是前定。我如此平庸,即使没有天锡,你也不会倾心于我。”
“不,哥哥,在我心里,你是最亲近、最可信赖地人!”若茗脱口说道。
“真地?”端卿苦涩一笑,“纵然我与你没有夫妻的缘分,有你这句话,我也不枉此生了。”
若茗感动难言,原来他对自己如此深情!为什么自己带给他地却总是伤心呢?
“茗儿,这阵子你不怎么愿意见我吧?”
若茗忙摇头道:“怎么会呢,只是我心里惭愧的很,不敢见你。”
“你不必惭愧,一切都是我地错。”端卿想起前事,无限悔意,“如果我一开始就向你说明心意,即使被你拒绝,我至少可以及时阻止这桩婚事,都是我优柔寡断拖到现在,才让你如此为难。”
若茗咬了咬唇,如果他一开始就表白心迹,自己会拒绝吗?
许久,听见他极低的声音问道:“茗儿,如果我当初再大胆些,如果我当初跟你说了这些话,你,会拒绝我吗?”
若茗心慌意乱,喃喃答道:“我不知道……”
端卿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心中一阵狂喜,她并没有断然拒绝!然而定下神来,才醒悟这个回答如此模糊,一个“不知道”,岂不正是两人茫然情感的写照吗?
又过了许久,若茗低声道:“你容我再想想。这些日子我心里乱的很。哥哥,我不知道我对你,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端卿只觉眼前一黑,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啊”了一声,愣在当地。片刻功夫他反应过来,心内狂喜难以克制,原来她并没有完全抛掉自己,原来在她心里,自己还有一席之地!
四周地景物突然之间变得不同,花更香了,草更绿了,就连几步之外正在窃窃私语的豆丁和绣元也异常可爱。端卿只觉两手微微颤抖,半晌才能勉强开口道:“都听妹妹的。”
若茗不知不觉掉下泪来,使尽力气点头,只觉此身浑不能自主,不是负了端卿,便要负了天锡,天下万事万物,竟没有一个可以两全的法子。
豆丁明知主子说话下人不能偷听,仍忍不住时时偷瞧几眼,被她看见端卿用衣袖给若茗拭泪,忙压低声音说:“小姐哭了,叶少爷在给她擦眼泪呢,他们是不是拌嘴了?”
“才不会,你几时见过叶少爷跟人红过脸?我猜是小姐眯了眼,叶少爷再给她吹灰呢!”
豆丁眼珠一转:“我在家时听见三姨娘跟大小姐商量着要撮合叶少爷和咱家小姐呢,嘻嘻,我看这主意不错。”
绣元弹了一下她的鼻子:“不羞,这种事是你乱说的吗?是不是你盼着小姐早点出阁,你也好早点找个小男人?”
“呸,看我怎么收拾你!”豆丁捏起拳头便砸了过来,绣元赶紧逃开,笑成一团。
僧寮Ⅲ
静玄等将几个包袱全都拿走,又商量着搜身,天锡不等他们走近,忙将随身带的荷包、钱袋也都扔在地上,冷笑道:“还想怎样?都已在此了。”
端卿也将钱袋掏出扔在桌上,静玄看了看若茗,道:“这个女施主身上呢?”
若茗身上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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