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要是邢家死不认账,也不同意斡旋,那怎么办?”
“眼下只能从咱们自己着手,尽量不让书稿落到他们手里。”林云浦神色严肃起来,“真是树大招风啊,要不是冯梦龙的书,墨砚坊也不会盯上咱们。不行,我得跟老叶提个醒,以后防着墨砚坊。唉,说起这事我不能不忧心,你跟端儿都是好人家出身,不懂得三教九流的勾当,待人也太过心诚,这件事你们两个出面去做的话就只会跟邢家正面交锋,硬碰硬地干一仗…………我忽然想到,端儿今秋会试要是顺利,今后咱们两家的生意就好做多了。”
若茗低声道:“总指望端卿哥哥做什么,他自姓叶,又不是林家地儿子。”
“指不指望地上还要看你,”林云浦笑呵呵道,“算了,不说这事,免得你又心乱如麻。你刚回家,多抽点时间陪陪你娘和你姐姐,这几天不用总去书坊,那儿也没什么大事,我应付着就够了。”
“姐姐最近气色很好,昨天还跟叶伯母和方卿哥哥出城去了呢。”
“是啊,看她一天天好起来,我也放心多了。最好还是及早给她找个合适的婆家,女人家有了丈夫再养几个儿子,这一辈子才算完。你也留心看有没有合适地主儿。”
“是不是太早了点?姐夫过世不到一年,太着急吴家万一不肯呢?”
“没事,吴家老爷说过不让你姐姐守的。再说现在开始找,到办喜事也就是一年多了,说得过去。”
父女俩正在议论,只见林福点头哈腰凑过来禀报:“老爷,有人找二小姐。”
林云浦笑道:“又是你哪个朋友吧?你这几趟出去认识的人倒是不少。”
林福忙道:“是去年来过的,姓余的公子。”
“天锡?”若茗猛吃一惊,天锡来了?
六十三 两难Ⅰ
随着一个请字,余天锡风风火火走进来,躬身与林云浦见礼,跟着含笑对若茗道:“若茗,一别数月,还好吗?”
若茗百感交集,一时无语,还是林云浦在旁笑道:“余公子,怎么这么久不来家玩呢?”
天锡忙道:“小侄年里就到了京城,原想着过了年就能来拜访您,谁知有些俗务缠身一直没法出门,早就想过来看您老了,居然拖到现在,失礼的很。”
林云浦暗自诧异,半年多不见,天锡倒比从前礼数周全许多,也少了不少倨傲之气,当下笑道:“余公子太客气了,许久不见,一切都还好吧?这次来昆山是公干还是私事?”
天锡道:“家父命我出来办事,我正好趁这机会来看看若茗。”
林云浦一边让茶,一边寻思,如今人已经找上门来,要是开口就是求亲,该怎么招架?最好让他们先说明白,免得自己为难。于是笑道:“若茗,我忽然想起来书坊里有件要紧事每班,你先陪一下天锡,我去去就来。”又向天锡道,“你先坐,我失陪一小会。”
待走出门外,不由得忧心起来,还以为余天锡从此销声匿迹,怎么忽然又来了?万一他提亲还是件棘手的事,得赶紧告诉端卿才好。
天锡等他走远,这才走到若茗跟前,微笑问道:“还好吗?我很久没有写信来,不怪我吧?”
半年多没见他,面前的天锡比先前瘦了黑了,依然是白衣翩翩,眉目间却似乎多了一分成熟。若茗茫然道:“我很好,你呢?”
“不太好。”天锡苦笑一下,“政局变幻莫测,朝廷变乱迭起,我眼见父亲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心里焦急万分却想不出一丁点办法。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政治清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他才能安安心心致仕回家,颐养天年?”
若茗没想到许久不见居然谈的是这个话题,只得顺着他的口气道:“一切自有伯父主张,你不要太过忧虑了。”
“我怎么能不忧虑?唉,难道我大明朝国运真要衰落?如今天子一天到晚只惦记着做木匠活。朝事一件不管,这就罢了,他若是不喜欢打理朝政就交给我东林党的重臣也好啊,可他偏偏宠信那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宦官魏忠贤,成何体统!太祖皇帝遗训明明白白写着宦官不得干政,如今可好,魏忠贤既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掌管东厂。西厂的主管也对他言听计从,更可恨的是齐楚浙党那些余孽,公然认贼作父,甚至还有把儿子、孙子都带上求魏忠贤收做干儿子的!只恨我们当初没有把他们全部赶出朝廷!这帮无耻之徒,枉读了那么多年地圣贤书。孔孟子弟的脸面都给他们丢尽了!”
天锡越说越气愤,面色涨红,愤愤然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道:“过年前我还心存欢喜,指望着天下太平,年后这几个月简直使我心灰意冷到极点,朝廷闹到这般不可收拾地地步。真是有愧我大明朝列祖列宗!”
天锡说了一会子,见若茗总不应声,这才笑道:“罢了,说这些你也不喜欢听,若茗,我好久没给你写信,你怪我吗?”
“不怪你。就是有些担心。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朝廷那些闹心事!年后的情势对我们极其不利,父亲已经报了拼死一搏的决心。东林党人在一起商议了许多重要举措。这些事有一点传到魏监耳朵里就是家破人亡的惨祸,所有参与此事的朝臣都约好不出京城,不向外传只字片语,父亲是其中地重要人物,我这做儿子的自然要竭尽全力襄助他,所以我不能向你透露一个字。若茗,你不要怪我,这些都是关乎国运的大事,我不能有半点犹豫。”
“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肯定有事脱不开身。”
“还是你了解我。”天锡欣慰地笑了,“只要你不怨我冷落你,我就安心了。最近形势越发不好,我这次也是偷偷出京,若茗,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我走这么近,否则说不定会连累到你。不久前我已经把母亲安置在天津一个年伯家里,要是这次父亲出了事,希望母亲能够躲过这一劫吧。”
若茗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怪道上次我们去的时候没见到伯母!会出什么事,有这么严重吗?”
“你去过无锡?”天锡随口问道,不等回答又急急忙忙说了下去,“这件事非常复杂,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总之是父亲要率领东林党人弹劾魏忠贤。魏监气焰冲天,内与客氏相勾结,外有三党余孽辅助,稍有不慎恐怕就要丢掉性命。”
若茗大惊,忙道:“这么严重?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毫无办法。”天锡摇头道,“国难来临之时,文官死谏,武官死战,这都是为人臣者分内之事,即使为此赔上性命,也是理所应当。唉,只是我担心,即使父亲他们搭上性命也换不回天子的醒悟。”
若茗原想趁着父亲不在时把自己对亲事的想法告诉天锡,没想到一开口便说到了这里,此时只得将私事放到一边,静听他说下去:“我这次来其实是公事,要不然我也不能出京。近来魏监罗织罪名,陷害我党中诸贤,黄尊素等人已经被带进昭狱严刑拷问,还有一些人在他的筹划之中,但还没有动手。家父预备抢在魏监下手之前联合在朝地党人一同弹劾他,但是此举凶多吉少,万一圣听被魏监蒙蔽,言路不通,诸贤都是他报复的目标。所以,家父准备在江浙各处安排一些安全妥当的所在,若是弹劾不成就立刻辞官,把魏监意图陷害的朝臣都隐藏在这些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总有机会扳倒奸臣,辅佐圣上。”
若茗这才渐渐明白,想问问情况,又觉得这是东林党的机密大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过问,便把话咽下去了。
天锡察言观色,笑道:“你放心,对你我绝不会隐瞒。我这次来准备在苏州附近找一处妥当地所在,万一有什么不测好安排那些人过来暂避一避。我顺道到昆山,一是来看看你,二来昆山的丁仲元屡次捎去书信向家父示好,家父命我谈谈他的口风,看他可不可信,如果靠得住就可以在昆山也安排一处所在,有当地县令庇护,应该更加妥当。”
若茗情知这些朝廷中事自己插不上嘴,便道:“你诸事留神就好。”
“你放心,我自有打算。还有一件,就是年前我心里跟你说的,提亲这……”
若茗忙拦住他道:“这件事我也正要与你商议。”
天锡笑道:“怎么,怪我来得晚了?”
“不,天锡,我后来认真想了想,当初对于这件事我思虑不周,行事太过孟浪,我想,我想……”
“你想什么?”天锡顿时紧张起来,“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还在怪我这么长时间没有跟你联络?”
“不,我没有怪你。”若茗慌忙辩道,“只是回来之后,发生了许多事……这几个月来我静下心来想过很多次,越想越觉得当初过于轻率。天锡,我与你十分投机,但是,即使到现在我也不明白这是否称得上刻骨铭心,能不能支撑我们共度此生。”
天锡倒抽一口凉气:“你后悔了?”
“不,我只是怪自己当初思虑不周。天锡,请原谅我出尔反尔,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希望在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后再做决断,希望作出决定之后没有丝毫遗憾,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糊涂给你带来困扰。天锡,这件事只有你我心中所想相同,只有我像你待我一样待你,才有可能幸福美满,目前我还做不到这点。天锡,你怪我吗?”
天锡目光炯炯看了若茗许久,坦然一笑,道:“若茗,我相信你不是变心。原本我这次过来就是要对你说,朝中政事变幻莫测,我个人前途吉凶难卜,只能把亲事向后拖延一段时间。没想到你想地比我更多。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但是若茗,我相信你不是变心。好,既然你这么说,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注,天启皇帝喜欢做木匠活计,宠信太监魏忠贤,对于朝事极少用心。他任命魏忠贤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即宦官所能承担的最高职位,并由其掌管东厂。魏忠贤得势之后卖官鬻爵,极力拉拢朝中大臣。齐楚浙党原本就与东林党政见不合,天启初年一直受到东林党排挤,故而不少三党中人转而投靠魏忠贤。更有无耻之徒公然拜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