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水心听他说的诚恳,况且眼泪汪汪,若说是作假,几曾见几十岁的男人又是父母官的在治下百姓家里哭成这样的?不由得信了他,嘴里便说:“丁大人如此多情,老朽岂有疑心的道理?不瞒你说,周顺昌确实没有回苏州,他就在附近……”
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端卿急急忙忙走进来,朗声道:“父亲,周大人派人来捎信,说他已经离开昆山,另寻避难之处了!”
叶水心和丁仲元同时吃了一惊,丁仲元直追着问:“几时的事?你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端卿一脸为难道:“来的是个小孩子,问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人已经走了,我不得已只好打发他走了。”
叶水心唉声道:“糊涂,前儿不是好好的嘛,怎么说走就走了,你怎么劝的人!”
丁仲元拍着桌子道:“晚了一步,只晚了一步!”
追捕Ⅱ
丁仲元走后,叶水心唉声叹气道:“怎么回事,景文也太沉不住气了,这时候能去哪儿?不是现等着被东厂抓吗?他让谁家的小孩儿来报的信,你怎么不把人带进来好好问问?”
端卿见左右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周大人并没有走,这些都是我编出来骗丁仲元的。”
叶水心瞪大眼睛,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依我看丁仲元并不可信,他这次来,多半是要套出周大人的下落,好去向东厂邀功的,周大人的下落不能告诉他。”
叶水心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心?余应升是他的座师,他对景文和余天锡又那么恭敬、客气,刚才说起来感慨的都哭了,我看不像是作假。”
“父亲可知道丁仲元已经在城隍庙附近为魏忠贤建生祠了吗?”
“这种事难免的,他在官场上混,自然要应个景的,要是别的地方都建唯独他不建,岂不是明白告诉人家他与东厂对抗?非但乌纱帽保不住,性命也难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他是在杨涟等人被抓,东林党穷途末路的时候才开始建生祠,想必是扛不住了才出此下策。”
端卿摇头道:“父亲有所不知,孩儿今天特地去城隍庙附近看了看,瞅空问了打地基的工人,他们告诉我说,丁仲元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已经相中了这片地方,早已令他们跟着风水先生来踏勘过几次,相准了方位朝向,只等着黄道吉日动工。那时才是四月间,东林党与魏忠贤胜负未分,父亲想,他这举动难道不是向东厂示好吗?如何敢信他?”
叶水心听的目瞪口呆,诧异道:“你可问明白了?不是那些工人弄错了吧?”
“绝不会错,我问过几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叶水心愣了半天,道:“多亏你回来的及时,险些被他把实话套了出来。”
“我听见丁仲元来了。赶着过来躲在窗外听。见您要说实话。不得已只好闯进去打断了。”
叶水心垂头不语。心中无限感慨。丁仲元竟如此煞费苦心。人心地险恶当真令人咋舌!
虽然挡过了这一招。端卿仍不敢掉以轻心。那天父亲险些吐露实情。丁仲元必然已经嗅到蛛丝马迹。若是他多一个心眼派人去查实。只怕这纸里就包不住火。怀着这个担心。端卿越发比从前谨慎。果然一两天后丁仲元地长随入夜时悄悄闪了进来。径直找到端卿。低声道:“今天有俩人鬼鬼祟祟去找县太爷。我在门外偷着听见了周大人地名字。县太爷还问他见没见过咱们家老爷。”
端卿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见过这俩人吗?”
长随摇头道:“没见过。听口音就是本地人。我还听见说明天派衙役跟着他们去抓人。”
端卿猛地急出了一头汗。慌忙谢了他。返身便跑向叶水心地睡房。隔着窗道:“父亲。丁仲元已经找到了。我得连夜过去通知周大人!”
叶水心光着脚赶出来道:“城门已经闭了,你怎么出去?”
“给些银子吧。实在不成就一大早赶去。”端卿说着已经走远了。
纵马来到城下,果然被巡夜的兵士拦住。端卿摸出银子好说歹说,却有一个认得他是叶家的公子,总算网开一面放他出城,踏着依稀星光一路狂奔,天幸并没有出事,半个多时辰便赶到了李家庄。
周顺昌早已睡下,开门见是他,脱口道:“敢是抓我地人来了吗?”
“丁仲元明天一早就派人来,周大人赶紧走吧!”
周顺昌兀自诧异道:“丁仲元?他不是几次三番要跟我们结交吗,怎的翻脸无情?”
端卿来不及多说,慌忙进屋叫起小童收拾行装,却见地上横着一人,一翻身坐起,粗声粗气道:“那帮狗贼真的要来抓周先生?”
原来不是别人,却是颜标怕周顺昌出事,日夜在此守着,连家都不回的,如今见端卿夤夜赶来通知,知道事关重大,早爬起来拍着屁股道:“我跟周先生一起走,路上有我,谁也别想碰周先生一个手指头!你们等一下,我回去告诉我老婆一声。”说着撒腿便跑。
这里刚把衣服收拾完,颜标已经满头大汗回来了,身上也背着一个小小包袱,道:“走吧,周先生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端卿忙问道:“周大人准备去哪儿?”
周顺昌不假思索道:“回苏州老家。”
端卿大惊失色,忙道:“若是回苏州,我今夜就白来这一趟了!正是怕你有危险这才连夜赶来,你若是回去,岂不是自投罗
周顺昌神色平静如常,朗声道:“我早已准备回去了,杨涟、左光斗都死了,我一个人偷生有什么意思!何况我东林党既不能扶大厦于将倾,难道连以身相殉都做不到吗?再过几天,我的亲家就要从苏州经过,我这就去陪他。”
端卿急出了一头汗,急急说道:“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何苦再去填限?当此之时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东山再起不愁没有时候。”
“东山再起自然有你们这些年轻后辈,我已经老了,只好去陪老朋友,黄泉路上也是个伴。”周顺昌笑道,“你不用再劝,我早已拿定了主意,即使你今天不来,我也是明天后天就要回去的,多承你们父子一直以来的关照,今生无以为报,暂且记在来生吧。”
端卿听他话里的意思,竟是准备赴死,这一急非同小可,一边自己劝解,一边招呼颜标:“你也不劝劝你先生,好容易这些天平安无事熬了过来,难道非要送上门去才行?”
孰料颜标低着头想了半天,说道:“回去也不一定是送死,在这里无依无靠,别说贼太监来抓,就算保长里正之类地过来,我看也未必挡得住,回家去人多,大家又都尊敬周先生,肯定不会让那帮狗贼把周先生带走。”
端卿急道:“你明知道他们来抓人第一个就要去苏州的,这时回去了哪儿跑得了?”
“在这里也是一样,”周顺昌接口道,“丁仲元既然知道这个地方,难保不会顺着路追下去,我还能逃到哪里?丧家犬一样跑来跑去,更容易被抓。就算要死,我回去看一眼家人闭了眼时也安心些。”
端卿左右劝不住,心中又气又闷又笑。想这些天担惊受怕东躲**地,结果却让人大摇大摆回去送死,这可忙的什么劲,说出来真真让人笑掉大牙!
这里一番耽搁,早已过了几刻钟,颜标瞅着外头天色,皱着眉头说道:“别争了,赶紧捡个地方走吧,往前去天越发黑,这路就更不好走了,再耽误一阵子天又亮了,要走也走不远,更容易被人撞见,倒是早点说个地方我们走吧。”
端卿只咬牙不肯让回苏州,到后来周顺昌倔脾气上来,怒道:“我要去哪里也不用跟你商议,就算送死也是我自找,与你无干,你快走吧!若被人看见你在这里,连累了你一家人,你怎么对得起你父亲?你快离了这里,我主意已定,必定要回苏州!”
端卿无奈,只得让步,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向苏州方向走去,想起多日的奔波担忧如今都成徒劳,心内无限感伤、郁闷。
日出后端卿方才回城,向叶水心一说,叶水心也直说“景文过迂”,然事已至此,嗟叹惋惜都以于事无补。
向晚时丁仲元再次上门,只是这次并不像前次一样和颜悦色,反而带着大队官兵,气势汹汹闯进门来,大咧咧在厅中坐下,只说:“叫叶水心出来!”
叶水心见势头不好,忙将家里的事想黄夫人嘱咐了几声,这才弹冠整衣,踱着方步出来,笑呵呵道:“丁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丁仲元鼻子里哼一声,喝道:“好你个私通东林党,暗自卖放朝廷钦犯地狂徒,左右还不快给我拿下!”
叶水心高喝一声“慢着”,众兵不免都顿了一顿,这里叶水心冷笑道:“不知丁大人为何事要拿了老朽?”
“你心知肚明!我问你,周顺昌是不是你送去李家庄的,昨天是不是你儿子连夜出城通知他逃走?”
叶水心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找周景文!敢问丁大人,谁人看见了我送他去李家庄,又是谁人看见我儿子通知他逃走?”
“李家庄的人都见过叶端卿,怎么不是你们送周顺昌去的?昨晚上巡夜的也证实叶端卿宵禁之后冒夜出城,不是通知周顺昌,又是为了什么?”
叶水心呵呵大笑,道:“原来如此,丁大人果然做得好戏!难道前天不是丁大人亲口告诉老夫,要搭救周顺昌吗?怎么才几天功夫就翻脸不认人,敢是投靠了新主子吗?”
丁仲元恼羞成怒,嚷道:“还不快把他抓起来!”
众兵正要上前,端卿一头闯进来,高声道:“人是我放走的,与我父亲无关,要抓就抓我吧!”
追捕Ⅲ
周顺昌踏上回家道路的那一刹那已经决定与朝中诸友同生共死。他从余信捎来的消息中得知天锡去协助高攀龙和自己的亲家魏大中暂避锋芒,如今高攀龙投水自尽,魏大中被押往京城,看来这两人都没有听从天锡的劝解躲起来,都是抱着殉道的决心在家等着阉党来抓。周顺昌原本就是耿介的脾气,早有必死之心,如今有这二位做榜样,越发不管不顾,立意赴死。
颜标思来想去,未免觉得不值,嘀咕道:“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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