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见她已有认可的表情,赞道:“天锡说的不错,我看林小姐差不多被你说服了。”
余天锡淡淡一笑:“我看未必,林小姐一脸踌躇,恐怕还有许多不赞成的地方。让我来猜猜为什么——是了,刚才你口口声声说秦重不该爱色,我想小姐是觉得因此相爱太过世俗了吧?”
“对!”若茗来不及思索,脱口而出。
余天锡与冯梦龙相视一笑,余天锡道:“许多事,大约事实总不如想象来的美好吧。爱色虽然是男子的劣性,不过也确实促成了许多好姻缘。比如慧娘,如今就从良嫁了一个商人,那商人为了她誓不再娶,虽然他最初的确是爱上了慧娘的美色,但如今对她那么好,我想许多事情也就不必深究原因了。”
冯梦龙也道:“世事总不能全如人意。比如慧娘,如果一直计较那人是不是只爱她的容貌,恐怕也不会极早脱出风尘,更不会发现慕色最后竟能变成真情。所以戏文里说,一床锦被遮羞丑,不管当初如何,有一个好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若茗哑口无言。他们说的,好像是有道理,然而,果然都是这么**裸,没有一丝美感吗?
冯梦龙此时兴致已过,见到若茗放在一边的绣像,津津有味翻看起来了,随口道:“《醒世恒言》差不多也完稿了,我再润色修改一番就可以给你了。”
余天锡却仍然留心若茗的神色,见她只是闷闷地低着头思量,笑道:“还是想不通吗?”
“不是。”若茗微微蹙眉,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愁闷,“只是,都说开了,让人没了想象。”
余天锡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想象?想象什么?”
若在平时,若茗必定不会再说下去,毕竟跟余天锡相识不久,远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况且,一个女儿家跟他怎么好推心置腹?只是此时惆怅莫名,未加斟酌便说了开来:
“关于男女之情,我虽然所知甚少,但据平日里听来看来,更有冯先生集子里写过的那些,多是单纯美好,才子佳人。如今《占花魁》这篇,虽然因为男女主角身份不同,可是,难道因此便要成为一段俗不可耐的故事吗?我想不通。”
余天锡听后沉吟半晌,谨慎答道:“男女之情,我却也从未涉足。但据临川汤显祖先生说来,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我想这才是一个‘情’字最关紧的所在。《牡丹亭》你看过了吗?”
若茗摇头。
“原来你没看过。”余天锡若有所思,“闲时不妨看看,极好的词藻。不要说秦重与花魁,便是杜丽娘、柳梦梅这种饱读诗书的才子佳人也都是因为慕色而生情,渐渐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可见‘色’字虽然粗鄙,与‘情’却密不可分,大体总是美色先打动了人的心肠,之后才留意才情,成其好事。”
“果真如此?”若茗半信半疑。
“果真如此。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余天锡呵呵一笑,“其实以我看来,倒是合情合理的,比如我拜访慧娘,就是因为朋友都说她色艺双全,不仅弹的一手好琴,而且容光绝世,闭月羞花。如果她琴技天下无双,偏偏相貌丑陋的话,我纵然仰慕,应当也不至于非要求见吧。我以己度人,私下里觉得多数人还是逃不过美色一关。”
若茗有些脸红。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说话口无遮拦,不多会儿功夫见慧娘的事已经说了几遍了,难道去青楼很值得夸耀吗?
余天锡见她不回答,只当她已经被说服了,有些得意,又道:“譬如看见一朵牡丹,自然先看它是否花形漂亮,香气馥郁,哪里会关心它生长了几年,又是谁人种的呢?”
若茗忍不住反驳道:“此话也不全对。照你的意思,人人都只贪图美色的话,无盐岂不是要一辈子埋没在乡下,又怎么能做了齐国的王后呢?”
“这个……”余天锡被问住了,认真想了一会才说,“不管怎的,若想引人注意,容貌当然是头一个关卡。”
“我记得司马相如与卓文君那一段公案,文君是听了一曲《凤求凰》以后被司马相如打动的,并非见了他的相貌啊!”
“这个……”余天锡苦笑,“你好像总是有话来驳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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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很冷啊,不论是天气还是人气,才长了一个收藏……
论辩Ⅲ
余天锡话一出口,若茗顿时红了脸。想想确实如此,自相识以来,好像一直在为了某件事争辩,虽然每次都是无心,可是一总说起来,更像是有心跟他过不去似的,真是冤枉煞了。
想到这里若茗赶紧说:“余公子切莫多心,我只是一时没有想通,不觉罗嗦了几句,并不是有心跟你为难。”
余天锡笑了笑:“我知道。换了前几天与你不相识的时候,或者会误解你是针对我,如今既然是朋友,说什么都无妨。”
只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若茗听着总有几分嗔怪的感觉,心里更是不安,继续解释道:“我没怎么出过家门,也没正经读过书,许多事一知半解,只是胆大敢说,说的错对倒统统顾不得了。如今在余兄面前班门弄斧,好笑的很,余兄多包涵吧。”
余天锡摇摇头:“你还当我是前几天与你争论的面红耳赤,死不服输的那个人吗?那你真是看错我啦。我并非怪你与我针锋相对,只是我的初衷是强调,大多数情况下男女相悦的起因是因为慕色,而非慕才。”
若茗本来怕他心存芥蒂,这才忙着解释,如今见他仍然认认真真、就事论事,方才放下心来,莞尔一笑道:“如此是我多心了,余兄莫怪我。”
余天锡道:“你要再忙着道歉,倒真是生分了。不过我还是坚持刚才的意见,男女相悦,最多的是起因于慕色。”
“可我始终认为,必定有另一种原因,容貌并不是最重要的。”
余天锡大笑:“你真是固执。”
“你难道不是吗?”若茗也笑。
“好啦,看来我说服不了你,我保留意见好了,《占花魁》怎么写,还是由冯大才子拿主意吧。”
“若是冯大才子决定用你的说法,那我就只能腹诽了。”
两人说完后相对而笑,余天锡招呼冯梦龙道:“冯兄,你说你要用那个说法?”
冯梦龙一直在翻看绣像,脑子里想的尽是刻书的事,刚才两人论证了那么一大篇,他居然只字未闻,如今听见余天锡问他,茫然道:“什么说法?”
“《占花魁》呀,究竟要秦重做一个俗人,看上了花魁娘子的美貌,还是要他做一个雅人,不爱美貌爱人才?”余天锡笑嘻嘻的。
“我也没说秦重是个雅人呀,只是觉得他只为了相貌有些别扭。”若茗赶紧补充一句。
她论争了多时,先前的惆怅、失落大半已经遗忘,一门心思放在故事上,倒把自己的烦恼撇去了。
冯梦龙反应过来,呵呵一笑:“我觉得天锡的主意有道理。”
“看来我是孤掌难鸣了。”若茗边笑边说,“改天得了闲空,我自己也琢磨出一篇来,再要你们评一评。”
“这可让人为难了。”余天锡故意皱着眉头,作出苦闷的样子,“三言的名字都拟好了,你又多出来一言,让我想想给你这部大作取个什么名字比较好——有了,《林氏妙言》!”
冯梦龙抚掌大笑:“妙极,这样我倒要担心了,如果跟我的书串成一气还好,万一林姑娘一时兴起跟我打擂台,我岂不是要成滞销货,不妙,大大的不妙——哎呀,不对,我的书也是给你家做,想来你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若茗被他们逗的直笑,先前的不快烟消云散,因道:“别取笑我了,若我能有冯先生的生花妙笔,那我就天天烧香拜佛,大念阿弥陀佛了。”
“过谦了,我觉得你不妨试着写写,以你的聪颖,定然出手不凡。”冯梦龙认真地说。
若茗经他一夸,心里甜丝丝的,羞涩道:“先生过奖,我哪里有那能耐呢。”
说笑了一会儿,冯梦龙正色道:“刊刻的事现在怎么样了?要多久能见到书?”
若茗一五一十将几种版本的想法说了一遍,又道:“若是普通本子的,再有一个月就能完成雕版,巾箱本的再有两个月。只是全图精制本还要再慢些,书坊近来活多,套色那边忙不过来,而且现在缺少画师。”
“怎么,梁云林还没找到吗?”余天锡问道。
“杳无音讯。”若茗有些忧虑地摇摇头,“小半个月了,也不知道梁师傅出了什么事,一丁点消息也没有。”
“要不明天一起去找找他?”余天锡跃跃欲试,“左右你我都想见他,不如早些行动。”
“可是根本不知道他家住何处。”
“昆山统共这么大的地方,怎么也找到了。”余天锡自信地笑道,“明天找不到后天再找,总会有人知道他的底细,除非他凭空消失了。”
“也只能这样了。”若茗想到套色部诸多事务,又想起李良柯的小算盘,也觉得必须尽早找到梁云林接手。那天他似乎是朝出城方向去的,应该就在附近城郊居住。
正说着忽然听见端卿的声音:“若茗,是你在嘛?”跟着就见端卿跨进门来,一愣神,“余公子?怎么,你也在?”
余天锡哈哈大笑:“叶兄没想到我如此神通广大吧?连你家的别院我都不请自来。”
若茗笑着将事情原委说了一编,端卿道:“果然是缘分前定,再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你,今天这顿饭必然是少不了了。”
几个人约了晚上一起到烟霞楼,正在随意谈论,忽见余天锡的书童进来,奉上一张请贴道:“少爷,有人到客栈送请帖请你。”
余天锡接过来边看边念:“丁丑日晚谨于凤来阁略备薄酒,为贺公子来昆并赏玩月华,盼迎大驾。丁仲元。”
“丁仲元?不是知县大人吗?原来你认识他?”若茗奇道。
冯梦龙在旁道:“丁丑日,那就是今天晚上?看来这顿饭又吃不到一处了。”
端卿没有说话,心里却在疑惑,这余天锡出身大家看来是没错了,只是怎么连知县也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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