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说‘如果我死了,就在我的坟上插个牌子,写上林门凌氏,权当我过门了’。”
叶水心叹道:“自古道民生多艰,可惜那时你我并不相识,不然我必定尽力助你。”
“多谢叶兄,我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的。”林云浦长叹一口气,“看看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一个叫杨福来的海商经过我们村,这人出手阔绰,衣着光鲜,随身带的粮食好像一辈子也吃不完。他看上了茗儿。”
叶水心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此时只得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宽慰。
“之后的事快得不可思议。杨福来给了钱,治病的救命的,茗儿的爹和她奶奶终于有药吃,有大夫瞧病了,凌有为本来饿得全身浮肿,如今每天都是大鱼大肉。他们都逼她嫁。”
“当年我恨她全家人,恨他们背信弃义,见钱眼开,如今我不恨了,钱真是个好东西,没有钱只有死路一条,何况,他们要的都是救命的钱。茗儿是他们生他们养的,我一个穷的叮当响的书生,我做不到,我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林云浦眼圈渐渐红了,闭起眼晴,陷入无尽的伤心懊恼之中。
前情Ⅲ
“茗儿哭闹了几天,不肯吃杨福来送来的饭,饿得晕过去,醒来后偷偷找我,说只要能凑出十两银子,只要十两银子,就能缓过这个节骨眼,可我连一文钱也拿不出来。她哭了半夜,肿着眼睛走了。再后来,杨福来把他们全家都带走了,说去南京做生意。那时候我才知道,茗儿嫁过去是做他第六房姨太太,第六房!”
林云浦嘴角抽动着,似笑非笑:“就因为一个钱字,我眼睁睁看着我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作妾!”
叶水心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一言不发。
林云浦停顿多时,又道:“其实我自始至终都很明白,凌家人需要这笔钱来救命,需要一个靠山,那时的我根本不是这块料。我不能怪茗儿,也不能怪她家人,我只恨我自己没本事,连自己的心爱的人都保不住。”
“他们这一走,从此再没有回来。她走后我意志消沉,自怨自艾,恨老天让我一贫如洗,恨自己没用考不中举人,也恨那姓杨的居然让她做妾。我娘见我如此,心情十分抑郁,再加上饥荒缺粮,不久也撒手归西。”
“二十岁时,我以为我会躬耕苦读,囊萤映雪,跟茗儿平淡度日,共同侍奉老母。二十三岁以后,我才知道人生的艰难,绝不是粗茶淡饭四个字可以概括的。即使你愿意粗茶淡饭,却也得有那碗饭给你,也得混账的老天不变生枝节。否则,即使你甘心情愿一辈子平淡到底,也不会让你遂了心愿的。我只懊恼我自己当年无用……”
叶水心与他相交多年,平日里只见他锱铢积累,生意上精明至极,又见他妻妾成群,只道他性喜美貌女子,哪知道他不羁的外表下,竟有如此深情,一时感慨万千,脑海里翻腾着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才知用情之苦,乃至于几十年后的半百之人,犹然无法自己。
林云浦动情说了半日,便如将当初情形在脑中又过了一遍,一时精疲力尽,靠在椅背上便似直不起腰来,喃喃道:“那天我在街上看见凌琴默,我以为是茗儿,后来才想起来,过了这么多年,她应该有四十多岁了,怎么会这么年轻?可是,没想到啊,她怎么会死了?”
“自从我手里攒了些钱,我去过南京不下十次,却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杨福来是海商,行踪不定,我只知道当初他要去南京,却连他祖籍在哪里都不清楚,怎么找得到他?这些年我每年都派人去查访,从来没有半点消息,原来他们去了松江!只是,她怎么会死了?”
叶水心叹口气:“云浦,你不要过于执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你我都已为人父母,何苦再拿年轻时的事情为难自己?”
“一天不知道她的消息,我就一天不能够安宁。”林云浦苦笑着说,“水心,我敢说琴默必定与她有瓜葛,只是她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我从没见过相貌如此想象的,何况她又姓凌,又是昆山人,绝对错不了。难道果真是她女儿?”
叶水心摇头道:“我看不象,哪有做女儿的管娘叫做‘那个女人’?琴儿虽然脾气倔强,却不是没礼貌的孩子。”
“那她是谁?水心,你我这么多年的朋友,就算我拜托你,你一定要帮我向她问出个究竟!茗儿今年不过四十出头,我不信她这么年轻就没了!”
“好,你放心,我必然尽心尽力帮你周旋打听。只是你也别太心急,咄咄逼人地追着她问肯定没有结果,不如缓些日子,等她态度和缓些再从容细问不迟。”
“都听你的吧,我委实没有气力再探究了。”林云浦苦笑,“这些年这件事一直是我一块心病,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打开这个结。唉,我是多想再见她一面啊!”
叶水心虽然成婚多年,但与夫人之间一直是相敬如宾,亲情多过其他,哪里曾见过这种令人寝食不安的相思?只得劝道:“凡事自己想开些吧,你如今事事顺心,就不要自寻烦恼了,珍惜眼前人才是正事。”
“唉,话虽如此说,到底心有不甘哪!”林云浦长叹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心里乱得很,坐不住,我出去走走。你别送了。”
叶水心自是不放心,少不得伴着他走出大门,还想再送时,林云浦摆摆手,郑重道:“回去吧,我想一个人。”
叶水心感叹着进了书房,还未坐稳,端卿闪身进来,悄声问道:“林叔父走了?”
“怎么,你刚才来过?”
“我见琴默姑娘似乎一脸怒气的样子匆匆回房,以为她在哪里受了气,正要来回禀父亲,谁知道在门外就听见林叔父与您说话……”
叶水心见他迟疑着不肯说下去,猜到他必定听见了一言半语,便道:“你是不是听见他说什么了?”
“孩儿不知道是林叔父的私事,还以为你们在谈书坊生意,想着等们说到不关紧的时候再进来问问,谁知道他是说这些事……孩儿听了半刻钟功夫赶紧就走了。”
“罢了,你听见就听见吧。只是不要告诉若茗。我看老林那样子,颇要有一阵子失魂落魄呢。唉,还要我帮着向琴儿问个究竟,这事棘手的很,琴儿断不会轻易说什么的。”
“我早觉得琴默姑娘似乎有什么心事讳莫如深,不能释怀。我也觉得可能与林叔父有关联。”
“明摆着的事嘛,哪有那么巧的?琴儿与那个凌茗姑娘肯定有瓜葛,只是她不说,我能怎么办?”叶水心叹道,“但愿老林早点忘了这事。”
“这件事林叔父牵挂了几十年,不会轻易丢开手的。”端卿摇头道,“父亲也别心焦,慢慢来吧,或者请眉娘从中周旋?我看眉娘的话琴默姑娘倒是听的。”
“嗯,你说的有道理。唉,情之为物,伤人非浅啊。端儿,圣人讲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句话倒是君子用情的一个最好注释。你要记住,真性情固然是好,但万事皆有度,若太执着,必然伤了自己,你莫要步了云浦的后尘。”
端卿口里答应着,心中却想:情之为物,绝妙之处便在于令人不能自己,若能做到适可而止,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痴男怨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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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盗版Ⅰ
这天若茗把加印的事情吩咐妥当后,看看书坊里没有其他的事,便提前回到家中。因见书房门开着,顺路便进了门,孰料一眼便看见父亲对着一轴画卷唏嘘不已,定睛一看,更是大吃一惊,画中人分明是琴默。
若茗忍不住问道:“爹爹,你怎么有琴默的画像?”
林云浦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悄悄抹了眼泪,背对着女儿道:“你怎么不言语一声就闯进来了?”
“平时不也就这么来了嘛!你怎么会有琴默的画像呢?”
林云浦心如针刺,低声道:“这不是凌琴默,这是我的一个故人。”
“哦,可是怎么竟跟琴默一模一样呢?不信世上有这么相似的人。”若茗走近两步,迟疑道,“其实也有些像五姨娘,上次我就觉得琴默侧面看来很像五姨,但是鼻子嘴巴又有些像四姨。”
林云浦慌忙收了画,道:“别胡乱猜疑,都是些互不相干的人,哪有那么多长相肖似的。”
“从未听你说起过这位故人,爹爹,是谁呀?从前的朋友?街坊?还是亲眷?”
“你只管问这些不相干的干吗?好了,你回去歇着吧。”
若茗满肚子疑惑,见他讳莫如深,又不好再问,遂道:“加印昨天已经开始了,我刚才跟梁师傅交代了说按照他那法子做拱花,又到采买上问了,说纸张油墨尽够的,再有一个多月加印这批就能出来了。”
“甚好,你多留心盯着吧。”
若茗见他闷闷不乐,总像是揣着一腔心事,有意引开他的注意,便道:“爹爹,到无锡那边的事,究竟让不让我去呀?”
“你一个年轻女孩,出去跑什么呀?不去。”
“这时候就想起我是年轻女孩,到书坊干活时又把人家当男人使。”若茗撅嘴道,“爹爹太不公平了,难道你年轻时就从来没机会出门吗?”
“年轻”二字又触动了林云浦的心事,黯然道:“年轻的时候……若是年轻的时候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
“我敢说爹爹年轻时一定是英姿勃发,风流倜傥,对不对?”
林云浦苦笑:“小孩子家,知道什么。爹年轻时别提多落魄了,直到三十岁以后,境况才稍有好转。”
“俗话说莫欺少年贫嘛,年轻时白手起家的多了,爹爹何必总想着过去的事呢?”
“你怎么知道我总想着过去?算了,不跟你说了,我累的很,你去你娘那里玩吧,我要歇歇。”
若茗本来想逗着他把这轴画的来历弄清楚,如今见他意兴阑珊,知道以他的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