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恨道:“不错,我念过书,我也从未见过谁家地老子娘要娶跟女儿一般大的姨娘!”
“你……”林云浦气得浑身发抖,半响方嘶哑着声音道,“谁说我要娶她?你听谁说过??你自己瞎猜,倒给我扣上一顶好色的帽子,你真真是我的好女儿啊!”
“我瞎猜?我方才明明听见你说要娶琴默!”
“茗儿!”黄杏娘赶紧将她搂住,柔声道,“委实是你听错了,你爹爹只说那姓凌的姑娘身世可怜,想把她接到咱家来住,并没有别的意思,茗儿,你快给你爹爹陪个不是,让他消消气,你看你把他气成什么样了。”
若茗此时先入为主,哪里肯相信母亲的解释,只当她迫于父亲压力,替他粉饰,因又道:“你们不用哄我,我都知道,打前些日子我看见爹拿着琴默的画像我就该猜到了!可笑我那时候还真以为那是爹的故人,没想到你居然又动了娶妾的念头!你让三姨怎么想,你让娘怎么想?可怜她一辈子辛苦,还要年年替你张罗娶妾,迎进来一个又一个新人,自己孤苦伶仃,夜夜独守空房!”
黄杏娘根本不知道画像地事,听若茗一说,惊诧不已,顿时也疑心起来,照林云浦的脾气,娶妾并不是意外之事,难道他早看中了琴默,故意托辞,要先将人弄过来不成?
其实林云浦心内绝无娶妾之意,寻思着接琴默到家,无非是想从她口中问出凌茗下落而已,谁想到因为一句娶她的戏言,竟闹出这等误会,眼见越描越黑,恨得咬牙,厉声道:“林若茗,你越来越放肆大胆了!且不说我怎么想你不知道,便是我果真那么想,也轮不到你管,你也管不着!黄杏娘,你好好给我教训教训你的乖女儿,别忘了不多久就是要嫁人的人了,别让她出去给我丢人现眼!”说完,一脚踢翻凳子,气愤愤走了。
林云浦走出许久,娘儿俩依旧无语相望。若茗先时觉得脸颊生疼,忍不住有些眼泪丝丝,到后来忽觉父亲如此心硬,激起了一腔不平,反倒不觉伤心。黄杏娘则刚好相反,原本未想过丈夫再次娶妾的可能,经女儿一提,倒越觉得可疑,不觉伤心垂泪。
又过了许久,李才家的怯怯掀开帘子一角,偷望了一眼赶紧又退出去。黄杏娘赶紧抹去眼泪,勉强笑道:“茗儿,你快去给你爹爹陪个不是,你果真冤枉他了,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信!他这念头动了不是一两天,我只恨他为何如此心硬,丝毫不念夫妻情分,尽要你受委屈!”
“别说了,你误会你爹了,他只是可怜那姓凌地女孩子,想接她到家好生过日子。快去给你爹爹陪个不是,别让他把身子气坏了。”
若茗摇头道:“我不去。娘,你别伤心,有我在呢,我决不让你受委屈。”
黄杏娘含泪带笑望着她:“傻孩子,娘好好的受什么委屈呢?你别瞎说了,快回去洗把脸,看你那狠心的爹,下手这么重……”
风波Ⅲ
若茗自那日与父亲闹翻之后,几日来总未开口说话。林云浦也恼她冤枉自己,又气她不肯服软,遂也冷冷不发一言。这几日林家气氛如同冰窖,父女俩相见浑如未见,就连爱玩笑如乔莺儿也不敢在他们跟前多说一句。
只是看看便到了若茗约好出行的日子,两人心内都犹豫起来,难道便要这样一别许久吗?
临行前一晚,若茗左思右想,终于决定向父亲认错,谁知来到书房,却未见到林云浦,等了又等,直到晚饭时节,仍未见他进门,只得怏怏去了。
只说吃饭时便能见到,谁料饭桌上也不见人,问了才知今夜有应酬,出门去了。黄杏娘低声道:“下午你爹在你房里等了半个时辰,意欲跟你说说话,也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
若茗苦笑道:“果然是两岔,我在他书房等他呢。”
翌日一早,几个年轻人在码头会齐,天锡等人出惯了门,简简单单几个包袱,带着书童就走,叶林两家却都是父母亲自送至水边,叮咛嘱咐,生恐路上有一丁点儿闪失。
若茗见到父亲,心内百般舍不得离去,红着眼圈道:“爹爹,那天是我错了,太过放肆,爹爹别往心里去,原谅女儿吧。”
林云浦也红了眼圈,低声道:“傻孩子,爹哪里会怪你?我一直后悔不该打了你,都是爹脾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爹爹说的是哪里话?做父母的教训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平时太过任性了,动不动便招惹爹爹生气,以后我一定改过,再不让爹爹生气。”
林云浦摸着她的头发,长叹一声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又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不管你三姨生的是男是女,爹最疼爱的都是你,你娘那里,爹也会好生对待,绝不让她委屈难做。”
若茗一下便掉下泪来,勉强笑道:“爹说的是什么话?让女儿何以自处呢?难道女儿就是那样小心眼。见不得家里人好吗?”
“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向最为家里考虑了。过去爹总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贪念不足,这几日你总不理我,爹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这才明白无论咱家有多少孩子,始终还是你最懂事。我最疼地,始终都是你。茗儿,爹都想通了,今天告诉你一句准话,无论你三姨生地是男是女,爹都不再娶了,命里有时终须有,我就不信老天要我林家绝后!”
若茗再没想到父亲说出这种话,倒像是特地对自己做一个保证。 又是感恩,又是为难,柔声道:“爹爹,都是女儿素日任性,让你为难。其实爹地事爹做主就行,我根本不该插手……”
“唉,这些就别说了。我也想明白了。你说的对,这么大岁数了。放着身子不保养,还打那份主意做什么!况且你娘这些年一心一意为咱家操劳,我非但不能体贴,反倒一直冷落她,真是糊涂啊。 茗儿,你只管放心出去,书坊里有我照应,你娘那里也有我呢。”
若茗含泪点头,又听他说:“你头一回出门,又一去那么久,你娘在家肯定挂念,闲时多捎几封信回来,别让我们担心,行吗?”
若茗含泪道:“都听爹的。”
天锡临风站在不远处观景,影影绰绰听见若茗父女对话,开始只道是寻常临别叮嘱,后来又听见说什么娶妻生子的,心里好奇起来:怎么这家做爹的跟女儿说这些?
看看将要出发,若茗低着头,一边拭泪一边上了船。天锡凑过来,笑道:“舍不得家里吗?快别伤心了,很快就回来了。”
若茗勉强笑道:“我知道,只是从来没出过门,一时有些舍不得。”
“我头一回出门是到北边念书,那时候才十四岁,别提多难受了!在门口足足赖了一个时辰不肯走,最后我爹生气了,拍了我一巴掌,我就气呼呼地上路了,”端卿笑道,“现在想来,多亏那一巴掌把我撵走了,不然一辈子守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
“我们这里乡下有句俗话,说男儿放养,大约就是这个道理。”
“正是这么说!”天锡笑呵呵道,“你也不要讲什么男人女人的分别,在我看来,你比许多男人都能干,早该出门闯荡一番,开阔眼界,那时才另有一番大作为呢!”
若茗低头笑了笑,道:“真不知你说地是真是假。我有那么能干吗?乡下丫头,略识得几个字,知道一些生意上的琐碎事罢了,这一辈子大约也就是在这方寸大小的地方消磨到底,比不得你们,能有出什么大作为呢!”
天锡听她说的丧气,诧异道:“从来没见过你这样颓丧,是怎么了?女子又怎样,怎么不能有大作为?即便是书坊这点事,若是全世上的人都买你家的书,读你家的书,难道不算一桩大大地成就?难道就不算是大有作为?眼下不说别的,就拿我来说,真要把你家那些事给我,我就傻眼了,一些也不会。 就算是叶兄那样的才识,也不过跟你持平,可见你有多厉害!快别丧气了,打起精神,一路上有许多好风景、许多有趣的事等着你呢!”
若茗见他兴致如此之高,不觉也被感染,稍稍淡了离别的伤感,笑道:“跟你说话,总让人觉得世间无不可为之事,若人人都像你这样鼓舞振奋,又该是如何一番景象呢?”
说话时船已离岸,远远见林家夫妇不住摆手送别,天锡笑道:“伯父伯母看来是非到看不见不肯回去了。我们家就不一样了,每次我说出门,拿起包袱就走,我娘顶多吩咐一声路上当心,有时候连送都不带的。”
“也是你行事稳妥,家里人放心的缘故。”
天锡拍手笑道:“哪里是这个缘故!只因我父亲眼里,男人只有在外闯荡才算有作为,我娘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早将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巴不得我天天在外头才显得有能耐呢!我爹既这么说我,自己也身体力行,为官时不带家眷,辞官后四处游学,我家就我一个孩子,我在家时还有人陪我娘说说笑笑,我出了门她只在家养草种花,亏她耐得住寂寞!”
正说时端卿走过来道:“你们说什么这么高兴?若茗,坐船还习惯吧?”
若茗含笑答道:“还好。”
冯梦龙笑呵呵道:“他们年轻人凑在一起偏有那么多话说,把我晾在一边多时了,叶兄弟,咱俩一拨儿,让他俩自说自笑去吧,咱们也不理他们。”
端卿笑着点头,见他两个犹自说的热闹,于是在旁静静听着。水面上微风吹来,看看轻舟已穿过几许港汊。
三十 太仓Ⅰ
一行人先到太仓,离船上岸,意欲在书市上走动一遍,如果没发现盗印书,再走水路到吴江查访。
此时虽已出了梅雨季节,然而太仓的天气,一年中有半年时间汪在雨里,幸好都是蒙蒙细雨,非但不添麻烦,反而另有几分情趣。
端卿谨慎心细,眼看若茗和豆丁只顾欢喜着出舱,一件避雨的器具都没拿,慌忙从行囊中掏出一把油竹伞,快步上前,只要递过,却见天锡也奔出来,笑向若茗道:“我最喜欢这种天气了,说是下雨,却又若有若无,走的久了肩上沁凉一片,颇有些水墨山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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