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锡望着他的身影,笑道:“居然有这样糊里糊涂的人,幸亏他是无心,只是你们又要贴一笔钱了。”
端卿叹道:“贴钱事小,就怕这批书流出去以后人家分不清真伪,给骗子可趁之机。又怕这书上有什么讹误,坏了冯先生的名头。”
冯梦龙道:“这书我看了,倒还好,目前我还没找到出错的地方。在盗刻的本子里算得上精品。”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天锡道:“原来这样也能算作精品?冯兄,你真令我大开眼界!”
算来在太仓只待了一天就匆匆离去,不免都有些遗憾,天锡笑道:“这次有正事走得太急了些,等你们的事情都办妥了,我请你们再来一次,好好赏玩一番长江景致。 ”
“说来都是水乡,可太仓的景象与长洲就有许多不同。看来江水湖水还是相差颇多啊。”冯梦龙道。
“说起来无论江水还是湖水我们都没仔细看过。上次去苏州也是匆匆忙忙地,就在城围子里头走了一遍,走马观花看了一回,哥哥”,若茗笑向端卿,“这次再去可要好好待几天,一来拜访五哥,二来再去吕掌柜那里探探风声。如何?”
“极好,你也该好好休息一番。 ”端卿怜爱地说。
别人犹未怎样,豆丁先拍着巴掌跳起来:“太好了!我正说没好好去过,想着要多玩几天呢!”
“上次我跟哥哥去不就带着你?何况娘去枫桥上香不也常带着你吗?”若茗忍不住反驳。
豆丁撅嘴道:“夫人每次去都是上完香就走,顶多在庙里头逛逛,正经连个苏州城墙都没见过呢!你上回又办正经事,把我关在客栈里,闷也闷死了,哪有什么意思?这回我可要好好玩玩啦。”
端卿早知道豆丁与若茗情同姊妹。 说话一向肆无忌惮,此时见怪不怪,天锡和冯梦龙却是大开眼界。歪着脑袋瞧了她半天,笑道:“这丫头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说话间船已飞快行过大片水域,但见水面上烟岚朦胧,两岸芦苇轻摇,若不是心头这桩公案未决,必是一趟惬意地旅行。
船过昆山时,端卿打发书童带信回去,禀报太仓诸事。随后便又离岸。若茗隔着烟水望了眼青葱的城墙,想到将有一段日子无法见到父母,不觉将先前的欢喜淡了几分。
将夜时到了苏州,此时城门已闭,在船上简单吃过晚饭,早早便躺下休息。众人旅途劳顿,很快都已睡熟。唯有若茗心内盘算着明天的行程。迟迟未能入眠。
翌日一早弃舟登岸,想到冯梦龙离家多时。便直接去了长洲。冯梦龙兴致极高,叫了脚夫挑行李,强拉着众人步行,一路不停介绍沿途景致,谁知这一走便是一个多时辰,众人又累又热,待看见灰色墙基的冯家大院时,天锡头一个叫道:“累死我了,冯兄,中午得请我大吃一顿!”
冯家兄弟三人比邻而居,此时兄长冯梦桂外出未归,三弟梦熊又在太学读书,几家都是女人在家操持诸事。 梦龙的娘子王氏听见犬吠,只道有客人上门,迎出来一看居然是丈夫,又惊又喜,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梦龙大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吗?还不快迎接贵客!”
王氏这才醒悟过来,羞涩一笑,慌忙招呼众人进屋。若茗躲在端卿身后,偷眼打量王氏,只见荆钗布裙,低眉顺眼,虽不见得如何艳丽,周身却自有一种温婉、质朴的气息,顿时大有好感。
冯家院落极大,装饰却极为简单,院内随意种些寻常花草,扎着竹篾篱笆,一条石子漫成的甬路通向正屋,余外都是原色土地,靠着墙角还有鸡笼、狗舍,一只花斑猫儿蹲在墙头懒洋洋晒着太阳,整体看来便如王氏本人,简单、温暖,令人心情愉悦。
正房屋架极高,两面墙上均有大窗,是以光线十分充足。几人中天锡最为惯熟,刚一坐下就笑道:“嫂子,我这一路快热死了,记得你做地好酸梅汤,家里还有吗?”
“有有,你稍等,我马上去拿。”王氏说着快步走去后面,不多时带着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端着一坛子酸梅汤并羹匙等物回来了,一人面前倒上一大碗。
梦龙笑道:“今日连汤根都要被你喝断了!”
天锡早已捧着碗仰脖灌了下去,赞道:“痛快,好汤!”
梦龙一边笑说:“再有些碎冰加进去就更好了,”一边尝了一口,奇道,“怎么这等凉?难道家里有冰不成?”
王氏赶忙答道:“一直封严了口浸在井里的。”
“怪道这么凉呢,”天锡笑嘻嘻的,自己动手又倒了一大碗,招呼若茗二人道,“你们快尝尝吧,一会儿就被我鼓捣光了!”
端卿笑着喝了一口,也忙赞好,又嘱咐若茗道:“这东西阴凉,且有收敛,虽是暑天,你也别多喝,当心身子吃不消。”
王氏早注目看了他们多时,只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此时笑笑地望着梦龙,微点头示意他介绍,梦龙刚到家来一团高兴,总未留心妻子的眼神,天锡瞧见了,笑道:“冯兄,你也不向嫂夫人介绍下林姑娘她们?”
一句话提醒了梦龙,拍额道:“瞧我这糊涂劲儿!叶兄弟、林姑娘,这是拙荆,小姓王,夫人,这两位是我在昆山交的朋友,林家书坊的林若茗小姐,解元公叶端卿兄弟。”
三人相互行了礼,这才重又坐定,梦龙吩咐道:“夫人,你先去收拾一桌酒席,中午陪大伙儿吃个便饭,再把厢房打扫一遍,今天他们就在家里住了。”
端卿忙道:“使不得,怎么好打扰先生?我们自去找家客栈就行。”
“跟我客套什么?在昆山我还不是住着你家屋子?”
天锡笑道:“你知道我一向不跟你客套,但我也不在你家,我这人出门喜欢住客栈,诸事便宜,而且使唤人跑腿办事的也方便,你这里统共几个毛丫头,还不够忙家里这些事呢,我哪里还好意思使唤?先前来的时候也都是在客栈,咱们说好,这次仍旧是客栈吧。”
梦龙笑道:“好,你素来难伺候,爱挑剔,就让你去客栈磨折那些人吧,我不虚留了。可是叶兄弟和林姑娘一定要留下地。”
若茗无可无不可,端卿却深觉打扰,连声推辞道:“我们也在客栈吧,一来自己方便,二来先生多时未归,家里料也事多,我们就不打扰了,正好也与天锡做个伴。”
天锡笑道:“你们别看我,都是自家人,怎么方便怎么来吧,别为了我倒弄得你们不自在。”
若茗的意思,倒想与王氏娘子多盘桓些时日,无奈端卿一向最不愿意打扰别人,又念及梦龙离家多时,夫妻相见自有一番亲热,遂道:“我们也是一样,在外面方便些,不打扰了,反正有空就过来拜访的。”
梦龙有些失望,道:“都不留下啊?还说你们来了家里就能热闹些呢。”
王氏笑道:“你们男人家住店,这个妹妹就在家吧?有我照顾,诸事方便些。”
若茗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只是忽然心内一动:他们是久别重逢,何必在此叨扰呢?于是改口道:“嫂子,我随着他们吧,以后有机会再来劳烦你。”
梦龙夫妻俩相视一笑,只得罢了。
重游Ⅱ
中午饭毕,时辰已然不早,几人到天锡从前常住的客栈落了脚,正要休息,只见天锡兴冲冲进来道:“进去去吧,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端卿生恐若茗困倦,便道:“劳累了一天,不如歇了中觉,明日再去?”
天锡笑道:“哪里就那么娇弱,我跟你们说,此人端的是世间罕有,保管你们见了不会后悔。”
若茗见他盛意拳拳,不忍拂他一片好意,遂笑向端卿道:“我还不困,要不就出去逛逛吧。 ”
三人来至门前,原来天锡已命店家备好了轿子,轿夫都是惯家,听得一声吩咐,即刻如飞一般抬起便走,若茗正自闭目养神,忽听天锡叫道:“到了,下来吧。”
若茗走出来一看,不觉诧异起来,居然是城里那带青楼妓馆所在,看端卿时,也是一脸愕然。
天锡并未留意二人表情,兀自得意笑道:“你们没到过这里吧?此处是苏州城歌儿舞女的所在,从前最是繁华,如今虽是国丧,看来也并未断绝了风月之事。我之前几次来苏州,冯兄都带我到过这里,此间有几个奇女子,真可谓出淤泥而不染,品性高洁,可惜误落风尘,只恨我没能力搭救她们罢了。我每次过来,必定是要拜访她们的,如今就介绍你们也认识一下吧。”
端卿略觉尴尬。欲待不进去。怕扫了天锡地兴致,欲待进去,又深觉不便,由不得看一眼若茗,却见她一脸跃跃欲试,早已答道:“好。”
原来若茗自上次偶遇那个叫松云地道姑之后,一直对此地充满好奇,天锡这个倡议正和她意。如何不高兴呢?端卿见她如此,心道小孩儿家好奇,只得随他们迈步前行。
但见天锡走至一处浅碧门扉,向着门内一个额发齐眉的小丫头道:“眄奴姑娘今日在家吗?”
那丫头笑嘻嘻道:“你找她呀,你多久没来了?”
天锡皱眉道:“此话何意?”
“你肯定是好久没来了,不然怎么不知道她已经赎了身出家当姑子了?”
天锡大吃一惊:“赎身?为何又出家了呢?”
正说着一个四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女人走出来,老远就招呼道:“哎呀,是余老爷呀,好久没来了。怎么今天冯先生没一起?”
天锡低声道:“罢,把她引出来了,麻烦。”笑道:“王妈妈。是我,今日我带了几个朋友过来,意欲听眄奴姑娘弹一曲,怎么说她出家了?”
王妈妈摇摇摆摆走来,向若茗两人打量一番,风摆杨柳般笑起来:“余老爷,你可真会开玩笑,哪有到青楼来还带着一位小姐的?我们这里还缺姑娘不成?”若茗不觉红了脸。听见天锡厉声道:“休得放肆!快快向林小姐赔罪!”
王妈妈见他发怒,赶忙敛衽万福,笑嘻嘻向若茗道:“小姐别见怪,我们行院人家,说话没轻没重,这里给您赔不是了,您向余老爷说一声。王妈妈老糊涂了。叫他千万别往心里去,别怪罪我才好。”
若茗当此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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