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杀Ⅲ
骤雨早已停住,此时唯有夜色寂静。若茗听着耳边众人浅浅的呼吸声,只觉心如擂鼓,手脚颤动。瞥一眼豆丁,也是一样紧张害怕的表情,唯有两个男子面色倒还正常。
静玄自言自语道:“老三这王八蛋,到底说妥没有,连个屁也不放一个!”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静玄越发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恨道:“娘的,还要我自己去问!”站起来正要出门,忽听凌蒙初在外叫了声:“师父,小生饿了,可有吃的么?”
静玄一愣,心说,他怎么出来了,没被拿下吗?只得应道:“太晚了,厨房不知道有没有吃的,你让幺二给你找找去。”
“那俩小师傅都去找了,谁知道一去就不回来,我实在饿极了,只好来找师父。”
静玄又是一愣,暗自骂道:“混蛋,让你们打劫,怎么一个二个都逛去厨房,倒把这蛮子放出来晃荡了?”于是推门出去,道:“你先回去,我这就让他们给你送饭。”
凌蒙初道:“我刚才一路摸过来,七拐八拐的,现在不记得回去的路了,怎么办?”
静玄不耐烦起来,心说不如干脆放倒算了,懒得与他废话,于是沉着脸走过来,出拳如风,照着凌蒙初胸口便砸了下来。
凌蒙初早有防备,刷一声抽出长剑,反手刺在静玄右肩,笑道:“怎么饭没给一口,倒先打起人来了?”
静玄负痛。顿时醒悟到对方来者不善,慌忙跳开,凌蒙初长剑早已跟了上来,不容他进屋取兵刃,剑剑都在他胸口、咽喉徘徊,静玄不过斗了十来招,早已出了一身冷汗,惊道:“你是什么人?”
“替天行道的人!”凌蒙初冷冷说到,跟着一剑刺中他右手腕。静玄哎哟一声,不管不顾向屋里冲了过去。
天锡按耐不住,刷地跳出来,胡乱挥了挥手中大刀,喊道:“凌兄,我来帮你!”
静玄再未料到屋内有人,一时来不及反应,被刀刃蹭了一下,脸上顿时鲜血直流。端卿忙也跳出来,以刀护住身前。一把扯住天锡,低声道:“别冲动,咱们不会武艺,上去反而添乱!”
就这一眨眼功夫,凌蒙初已经跟了上来,长剑一抖,正中静玄后心,静玄吃痛,顺手捞起桌子向凌蒙初砸过去,却将后背露在天锡面前。天锡慌忙砍出一刀,静玄大吼一声,桌子掷的偏了,凌蒙初轻巧躲过,回手又是一剑,正中静玄咽喉。静玄张大嘴却发不出声。直撅撅倒下了,咚一声,砸地地面尘灰四起。
天锡偷袭得手,却也心惊肉跳,见静玄半天不动,迟疑道:“死了?”
凌蒙初淡淡道:“没死,我只使了三分气力,估计是一口气憋在腔子里。昏晕过去了。”跟着取出绳索。将静玄五花大绑起来。
若茗带着豆丁钻出供台,一夜之间连经几次厮杀。早已精疲力尽,一时站不住,晃了两晃就要摔倒,天锡眼疾手快,慌忙扶住她,轻声道:“别怕,有我在呢,都没事了。”
端卿顿觉心内酸涩起来,低声道:“若茗,我去厨房给你弄点热汤。”说着便要走开。
凌蒙初忙拉住他:“叶兄且慢,静玄虽已制住,但是此处路径极为复杂,我怕还有恶僧在暗处潜伏,我们最好一起行动。”
端卿只得站住,低了头不去看天锡,听见若茗轻声道:“那些恶僧说还抓了一个人,就是不知道关在哪里。”
凌蒙初想了想道:“我们先把这帮人拢在一起,再问其他消息不迟。”说着拖起静玄,自己在前引路,端卿等跟着,又拐进一处屋子,但见幺二等人横七竖八捆在桌椅上,瞪着眼睛正往外乱看。
凌蒙初将静玄扔出去,冷然道:“别看了,你们师父来陪你们了。”幺二等人登时泄了气,不约而同垂下脑袋。
天锡等相帮着将几名僧人分开捆好,凌蒙初拽开玄七口中布团,问道:“你们把车夫弄哪儿去了?听说还有一个人被你们困在此处,那人又在哪里?”
玄七哼哼着回道:“车把式拴在后院马槽上,还有一个在厨房后面的暗房里,那人来了十几天了,不会是你老人家的相识吧?”
凌蒙初想了想道:“留你们在这里我不放心,这样,你们押着他去后面找车把式和那个落难的,我在这里看着静玄。”端卿二人答应着,果然拖着玄七出了门。
若茗坐在椅上,环顾四周垂头丧气一干僧人,心中如痴如梦。此时三更已过,灯光昏暗,一场噩梦虽已结束,然而回想前情,仍不由得心惊胆颤。
又过许久,天锡急匆匆推门进来,嚷道:“实在是太巧了,他们抓的那人居然是鲁匡正!”
若茗想了半天,才记起鲁匡正是被丁仲元通缉的前任学正,当初在李家庄被颜标放走了的,跟着见到端卿扶进来一个干瘦矮小,一脸憔悴的男子,有气无力在椅上坐下,半闭着眼睛道:“多谢二位相救,鲁某感激不尽。”
天锡指着凌蒙初道:“老先生不必谢我,要谢就谢这位凌蒙初凌兄,连我们也是他救的。”
鲁匡正挣扎站起,便要向凌蒙初施礼,凌蒙初慌忙扶住,蹙眉道:“老先生看起来元气大伤,还支撑得住吗?”
鲁匡正有气无力答道:“已经三四天水米未曾粘牙了,委实有些心慌,只怕捱不过多久。”
端卿慌忙折返厨房,不多时端来了馒头,还有半瓦盆稀粥,道:“都是热地,想必是他们留着做夜宵吃的,鲁先生快吃点吧。”鲁匡正初时还谦逊推辞,几口热饭下肚,顿时狼吞虎咽起来。
天锡见他如此凄惨,心中恨意更盛,忍不住踢了静玄一脚,恨道:“死贼秃!连这等老人家都不放过!”
静玄颇为倨傲,咬紧牙关不曾应声,倒是幺二慌忙答道:“我早跟师父说这老儿没什么油水,师父不信,非说他包袱沉重,硬是给劫了回来,谁知道打开来一看竟是一包袱破书,却不晦气!师父一时恼怒,这才把他关在暗房里,多亏我极力拦着,才没杀掉。”
天锡冷哼一声,道:“不信你这样好心!”
鲁匡正吃了些饭食,精神略微好转,微笑道:“余公子,不必跟他计较,如今四处都在通缉我,要不是他们把我掳掠在此,说不定我早就进了大狱,一命呜呼了呢。”
天锡见他如此乐观淡然,心内更是钦敬,忙道:“鲁先生暂且放宽心,等出去以后,晚生一定多方设法,为先生讨一个公道!”
鲁匡正一边将馒头掰成小块慢慢咀嚼,一边笑道:“不中用,我早已看透了,朝廷那些奸佞哪次抓到我东林党人不是下死气力恶整?先后已有数位英杰被活活打死在狱中,我这把老骨头多半也要葬送在那里了。也好,我活了五十多年,不算亏本,只恨不能再为国家效力了。”
天锡听他说的颓丧,越发激起一腔豪气,拍着桌子道:“如今新主临朝,百废待兴,我东林党人多数已被重新启用,朝廷一派全新气象,正是老先生奋起的大好时机,先生又何必如此悲观呢?晚生虽然不才,也愿为我党人冲锋陷阵,万死不辞,你放心,今日既然有缘相遇,即使前面有千难万险,我一定要帮助先生洗脱冤屈,重返朝堂!”
鲁匡正笑而不答,过了许久才说:“少年意气,老夫也是这么过来的。还是年轻时好啊。”
天锡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纳闷他为何将前路看的如此绝望,正在搜罗安慰的话语,忽听凌蒙初问道:“你们在此盘踞多久了?杀过几人?掳过多少妇女?”
幺二慌忙回答:“天地良心呀,我一个人都没杀过!我真的是和尚,不信你看!”说着死命将脑袋压低,给凌蒙初看他头顶的戒疤。
凌蒙初冷冷道:“和尚未见得就不杀人放火。”
“哎呀,这些损阴德的事都是我师父,不,都是静玄那贼秃干地,我可是从来没干过啊!”幺二嘶声辩解,静玄听见了,嘴角抽搐着冷笑了几声。
天锡见他倨傲的样子,忍不住心头火气,厉声道:“静玄!你再敢放肆,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静玄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冷笑道:“就凭你?你有什么本事拿得住我?还不是靠别人救你?”
天锡越发恼怒,正待再辩,听见若茗小声道:“别动气了,跟这种人有什么可说的。”
天锡回头见她双目泛红,神情倦怠,忙道:“好,我不说了,你快休息去吧,瞧你累的。”一时心疼起来,情不自禁将她鬓边散发轻轻掖回耳后。
若茗有些脸红,又觉心中一种异样萌动,偷眼瞧了一下,幸好别人都不曾理会,赶忙低了头,退到边上去了。
三十六 惊变Ⅰ
天快亮时众人轮流假寐片刻,待精神略微好些,便收拾行装上路。静玄一帮人绑成一队跟在马车后面,看去便如栓了一串霜打的茄子,脑瓜顶上的戒疤又恰似未曾化尽的霜花。
凌蒙初从幺二口中得知,静玄是三四个月前为逃避官府追捕躲到这寺庙里的,初时只说挂单半月,后来与幺二、玄七等人混熟了,每天胡作非为,偷鸡摸狗,原来的主持和尚钳制不住这帮人,气的一命呜呼,静玄便名正言顺当了主持,领着一帮沙弥无所不为。只因此处偏僻,这些人住的腻了,盘算着早点搬到热闹地方,这才开始打劫投宿的客人,不过并没敢杀人,倒也罪不至死。
凌蒙初走出丈把远,回头眺望时,但见破败的庙门上“至元古刹”四个字尚且能够辨认,此时恰有一只雀鸟停在屋檐上四处张望,荒野兰若,古刹孤鸟,顿觉有无限凄凉之意,慌忙别传头,大步流星走远了。
一众人走出岔道许久,才看见娄云鹤带着一队人马匆匆赶来,老远就说:“谢天谢地,你们总算没事!”
凌蒙初见他脸色暗淡,双眼微微浮肿,显见是一夜未曾合眼,忙道:“你快去休息一会儿,奔波了一夜,当心别引动了旧疾。”
“奔波倒是没有。”娄云鹤疲惫的笑了笑,“跟你分手不久我就碰到了一匹无主的马,骑马去的望亭,只是天不亮衙门都不理事。在外面苦等半宿,不到五更就击鼓鸣冤,照我地心思,恨不得立刻插翅飞来,可是衙门里头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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