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锡还要再说,忽见邢萦凤悄悄向自己摆手,只得罢了。
当下丫头放好牌桌,找出一副描金叶子。三人围坐斗牌,天锡一心念着若茗,生怕她等不着自己着急,连着报错了几张牌,一旁观战的丫头抿了嘴直笑。
余夫人一边玩,一边问道:“凤丫头,你哥哥跟你是一母所出吗?”
“不是,我哥是姨娘养地,长我四岁。”
天锡闻言恍然,怪道邢朴初处处唯妹妹马首是瞻呢。
“你娘姓什么。是哪里人氏?”
“我娘姓方,籍贯是绍
天锡插嘴道:“娘,你还不知道吧,凤姑娘的母亲是当今首辅方大人的堂妹。”
余夫人虽对朝政没什么兴趣。不过平时常听丈夫、儿子议论,对朝中人物也多有所知,闻言道:“哦,那你外婆家可是望族呢。”
邢萦凤笑道:“哪里比得上夫人家呢!余家历代为官,门庭显赫,夫人娘家是无锡的名门,余伯伯如今又是东林党的领袖人物,声名远播。虽说近来国事迭变,然而新皇已经登基,对余伯伯也十分器重,我想有余伯伯主持朝政,过不了多久肯定又是升平世界。别说朝里的大臣们敬服了,就连我这样的小百姓说起来也是赞扬敬佩哪!”
天锡没料到她对朝廷的事居然还有些想法。大感诧异。不由道:“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还知道这些?”
邢萦凤含笑道:“虽说我是个没用地女子。但是公道自在人心,朝廷里谁好谁坏难道我还能不知道?要不然我怎么非想要哥哥和伯伯帮我们家选书呢?说句没羞臊的话,要是单单论选书这件事,能找的人多着呢,想做的人也多着呢,我正是敬佩哥哥和伯伯的为人,这才极力主张这部书一定要交到你们手上。”
天锡点头道:“难为你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见识。”
余夫人笑着甩出一张牌,道:“你两个心思都不在牌上,我看这一局我是稳赢了。天锡一看,果然是母亲的点数最大,遂将手里的牌都放下,笑道:“果然是母亲大人最厉害,儿子认输。”
邢萦凤一边摸出荷包数钱,一边道:“这次新皇登基,我听人说伯伯又要高升了。”
余夫人笑道:“都是传言,哪有那么好事。()你伯伯还朝才几个月,为人又鲠直,说话不中听,我看他这官也做不长,只要不惹出祸事就阿弥陀佛了。唉,劝他那么多次,都当成耳旁风,要我说有些话不说也罢,没得平白无故得罪人”
天锡道:“娘太小心谨慎了。为人臣者,仗义执言,以死相谏都是常有的,爹一腔忠义,绝不会因为顾虑自己的安全而缩手缩脚,这才是东林党人最了不得地地方。”
余夫人笑而不答,邢萦凤忙道:“我早听说东林党都是大学者,又都是正人君子,见了哥哥这样,越发使我敬佩了。”
天锡赞赏地看着邢萦凤,对母亲说:“娘,你看凤妹妹也赞同儿子呢,可见不管世道怎么变,忠臣义士都是百姓最爱戴的,所以你以后别再拦着爹爹了,他是做大事的,哪里顾得上得罪人不得罪人哪!”
余夫人看看天锡,又看看邢萦凤,笑意更深。
若茗与端卿此时正在无锡城北门附近徘徊。依旧是是初进城时的样子,一溜儿杂货铺子,稀稀拉拉几个客人往来走动,并没有贩卖书籍地铺面。
若茗有些焦躁,瞅准一家门口堆了纸扎的店面走进去,正在四处打量,一个伙计懒洋洋招呼道:“你要点什么?”
“你们这儿卖书吗?”
活计一愣,懒懒道:“不卖,书铺不在这边,要买书要到城中间墨砚坊那一带才有。”
“除了那里就没有别处卖书吗?”
“从前这边有一两家,现在都关张了。墨砚坊什么书都有,你到那边去看吧。”
若茗怏怏走出,苦苦思索不得门道。端卿见她焦急,劝慰道:“妹妹别着急,慢慢来,总会有线索的。”
“尤掌柜和吕掌柜明明看见那人在无锡,有说的千真万确就在北门,为何一点线索都没有呢?难道他们都在骗我?”
“不会。”端卿沉吟道,“尤掌柜不用说,老实人一个,何况消息是从五子口里说出来的,连他都不知情,怎么会存心骗咱们?吕掌柜虽然奸猾,但看他当时心慌意乱的表情,不像是说谎。况且他两个又不相识,不可能事先串通,统一口径说在无锡。”
“那怎么一点头绪也没有呢?唉,前一阵子太顺了,我以为这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到这里以后居然一点儿门道也摸不着。“无锡城这么大,我们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走遍,既然知道那个姓牛的长什么样,说不定哪天就在街头遇见了。也或者吕掌柜那天太过紧张记错了方向,他地铺子在城西或者城南呢?总之慢慢来总会有线索,你别着急。”
若茗叹道:“我就是性子焦躁,爹说过我那么多次,始终改不掉,有一丁点不顺利就乱了方寸,要是能像哥哥一样沉着就好了。”
天锡苦笑道:“我这性子可有什么好呢,一丁点事都要在心里来回掂量五六回,等想明白了,早已错过了时机。”
若茗听他说的奇怪,忍不住道:“哥哥的话好古怪,错过了什么时机?”
端卿忙掩饰道:“没什么,随便感慨几句罢了。”抬头见前面一家铺子门前悬着一个土偶,便道:“咱们进去看看吧,回家时也好捎一些给方卿他们。”
若茗心想散散闷也好,便跟着进了门,店内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泥人盘踞了大半个铺面,有的咧嘴傻笑,有的互相打斗,也有小和尚念经,胖丫头发愣这些憨态可掬地偶人,若茗看了一会儿,不觉笑起来,细细拣选喜欢地,准备给家里的丫头买些带回去。
端卿见她脸色好转,松了口气,随便在店里走着,忽见柜台一角堆着一大捆纸,背面透出颜色,依稀还有花样,便随手揭起一张,原来是套色印染地版画。
端卿正在翻看,一个小伙计招呼道:“客人买娃娃还是买画?”
“随便看看。”
活计听着无味,猜度着不是大买卖,便道:“那客官自己看吧。这摞画是本地出产,人都说跟杨柳青的年画差不了多少,你要是喜欢的话带几张糊墙,颜色鲜亮得很。”
端卿翻了几张,都是常见的“年年有余”、“喜上眉梢”之类,正要放下,忽然眼睛一亮,不觉失声急道:“茗儿,快过来,是咱家的绣像!”
注:斗叶子,古时一种牌类游戏,类似扑克。
情缘Ⅲ
若茗正看得有趣,忽听端卿急声相唤,忙奔过来看时,不觉也是一惊。原来这张版画正中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头,怀中抱着婴儿,老头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神情诡秘。老头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妇人,一对中年夫妻,都望着老头的手势,苦苦思索。这情形分明是《喻世明言》中《藤大尹鬼断家私》一卷,就连构图和人物也与林家的绣像本相差无几,只是林家的版本上没有那对中年夫妻而已。
若茗与端卿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道:“这画是哪里来的?”
小活计被他们吓了一跳,忙瞅了一眼,疑惑道:“啊呀,这张面生得很,怎么都没有染色?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客官,这张恐怕是刻坏的,别要了,我给你挑几张好的。”
“别!”若茗忙拦住他,“我就要这张。”
小伙计疑惑地看看他们:“真要这张啊?太素了,我怕是忘了染色的坏版子。”
“就要这张。”端卿斩钉截铁道,“小二哥,我还想问问这画是哪里出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本地,都是我们掌柜弄来的,搭着泥人卖,价钱便宜,销的还不错。”
“你们掌柜在吗?”
小伙计摇头:“不在,掌柜老是出门,十天里有三两天在家。”“那平常谁照管账目?”
小伙计见问的奇怪,忍不住又看了看他们,迟疑道:“你们问这个干吗?平常都是杨欢大哥在照看。”
“他在吗?”
小伙计更迟疑了:“客官,你们买不买东西?不买我就招呼别人去了。”
“买,这些都要,不过我们要见见杨欢。”
小伙计想了想,到底走去后边。不多时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活计。问道:“这些版画你们都要?”
若茗打量他一番,看起来并不像难缠的,便道:“都要,不过我们想问问是从哪儿进的货,能不能再便宜些。”
“哦,就是本地墨砚坊绣像部来的货,你们要是大批要,估计还得直接找邢家商量。这一堆是我们搭着卖的,平常并不专卖这个。”
“墨砚坊?当真?”
“就是他家。我们这里地泥人都是他们绣像部地师父描的样子,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他们印的木版画也给我们发一些搭着卖,你们实心要的话我帮你们牵牵线。”杨欢说完又道,“你们是专门贩年画的?这个画虽然没杨柳青出名,但是便宜,颜色也亮。还算好销。”
端卿将藤大尹那张抽出来,道:“这一摞都是着色的年画,怎么这一样不一样呢?”
杨欢看了半天,皱着眉头道:“别是弄混了吧?这不是我们进的货呀。平时进的都染色地画,从来没见过这个。”又向小伙计道,“是不是你到处混放给弄乱了?咱们铺子里哪有这个东西!”
小伙计忙分辩说:“我也没见过。不信你问客官!他们看见的时候还问了我来,我也摸不清怎么回事。”
杨欢忙将那张画捏起来,陪笑道:“这张应该是错的,不知道铺子里哪个人弄混了,这并不是我们进的货,客官别见怪,我给你把这张画的钱刨出去,再给你把零头抹了。”
若茗急道:“这个不忙。你认准了这不是你们进的货?”
杨欢断然道:“绝对不是。这画我们前后卖了有小一年了,从没见过这种不着色、白描的画。肯定是谁弄混了乱放在这里的。”
端卿见他如此肯定。知道他所说并非假话,微觉失望。他看了看若茗,见她同样流露出失望地表情,忙道:“不必拿走了,这幅画既然你们不要,就送给我们吧。”
杨欢笑了笑,道:“客官,这东西看着堆儿不大,怪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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