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过来挽了母亲,一家三口一同上去。董夫人关心的问芳菲她外祖父怎么样了。
芳菲说没事您别担心,我哥还说别告诉你们呢,可巧你们知道了就来了。
董其昌便问:“亚宁呢?”
“在上面看着姥爷吃饭。刚做完全身检查,说是浑身没劲儿,怎么也不肯张口吃东西。也就是我哥,忒耐心烦儿,来了就坐在那里跟姥爷磨,磨了好久,才吃了半碗粥……姥爷这两天脾气特别不好。医生说身体没什么毛病,可能就是有点儿心情不好,浑身不带劲了。”芳菲解释着,“专家组昨天、今天两次会诊,结果都是说没什么特别的问题。张医生私下说,小心照顾着,活过一百岁没问题。还说很多老干部,八十岁身体都没姥爷好。”
“那是他们没见着你爷爷。”董夫人说。语气淡淡的。
芳菲咳了一下,看看默不做声的父亲,说:“对啊,对啊,一样是老人家,爷爷还没费这么多医疗资源。”
“什么话,那能一样嘛?什么叫费医疗资源?”董夫人斜了女儿一眼。
芳菲拽了拽母亲。她敲过门,让父母亲先进,对父亲做了个鬼脸,董其昌淡淡一笑,进门问候过,便坐的稍远一些,只听着妻子女儿跟岳父嘘寒问暖、顺带着撒撒娇……站在他身后倚着窗台的儿子,从他们进来便悄然立在一边。
董其昌有几分故意的看亚宁:平时对这飞扬跋扈的儿子颇有些看不顺眼,今天看着他安静的站在那里,比往日多了几分深沉和稳重不说,竟格外的清秀些。
他略沉吟片刻,这些日子来因为亚宁生出的那些心思不禁都淡了。
董亚宁见父亲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猜测大概是当着外祖父,不好直接发话呵斥。即便不说,他也知道都会是为了什么,于是找了个机会,说自己另外有事情,就要躲着走。
资景行挥挥手,示意他们一家一起走,说:“我不要人陪着。”
董夫人执意要多陪父亲一会儿。资景行便同意他们夫妇多留一会儿,撵着芳菲和亚宁快走,理由是:“明儿一早给我送点儿好吃的来,医院里的饭没滋没味的。”
亚宁笑了,说:“是够没滋没味的,连点儿盐都舍不得加。”
“你小子自小儿跟爷爷吃咸鱼吃的,揽咸。”资景行点着亚宁,老的都有些透明的皮肤松松的挂在手指上,白皙的很。很难想象,这只手当年也因为拿枪磨了厚厚的茧子。他笑着,一口牙倒是还算不错,露出白白的牙齿,说:“去吧。明儿一早给我弄点能吃的来……不管什么,你琢磨着我能下口的就好。”
资景行笑眯眯的看着外孙。无论如何,这是他跟前第一得意的,看着亚宁他心里就舒坦。
“回去早点儿歇着。”
弄的芳菲这会儿轻轻的哼了一声,半真半假的吃了会儿醋,说正经在这儿陪了好几天的都没得着这句话呢,逗外祖父和父母笑了一阵子,才跟亚宁出来——出了房门两人的脸都掉了下来。在大人面前装出来的和气,荡然无存。芳菲固然是对着哥哥一肚子说不出的无名火;亚宁脸色也并不好。
“亚宁。”身后传来父亲一声呼唤,芳菲和亚宁一起停下脚步,芳菲站着不动,亚宁立刻转身回去。董其昌背着手站在走廊上,等亚宁走到跟前来,细端详了他一会儿,问:“你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董亚宁不言语。
额头上伤痕犹在。他才不去掩饰。虽然时常会疼,而且被人问到,总觉得像在伤口那里,又重重的被砸了一下……
“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董其昌骂道。
“您这又打哪儿说起啊?”董亚宁被父亲这样一说,脾气也有些上来了。原本就烦躁,强压着。
董其昌被儿子顶撞,顿时脸上挂不住。
亚宁看到父亲动气,又是在病房外,只好说:“最近我是有些不太讲究的地方,您放心,我都会处理好的……绝不留后手、绝不给您添堵,成吗?”
父子俩面对面的站着,你盯我、我盯你,眼神里都有几分绝不退让的意味,只是也都控制着,不让气氛更差。至少在这里,此刻,是不行的。
还是芳菲打破了这个僵局,笑着跟父亲说:“爸,我好几天都没睡个囫囵觉了,快赦免我们,我好回去洗个澡。”
董其昌脸色和缓了些。芳菲趁机过来拉走了亚宁。
董亚宁跟芳菲出来,雨已经停了。
芳菲还是不想理亚宁,两个人分别上了车。
亚宁等了一下芳菲,还是开车在前。经过前面的小岔路口,从这个路口往里,那边的一栋小楼,隐在一片花木中,更显得僻静清幽。他的车子特意放慢速度。其实除了小楼里依稀透出的灯光,什么也看不到……忽然间一个淡淡的影子晃过,他心里像钻进了什么,一刺。车子便停了下里。
芳菲的车子跟在亚宁车后,这时候下意识的按了下喇叭。
花木葱茏间的那个影子便晃了一下,消失了……
董亚宁握着方向盘。
那影子只消失了半秒,又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回了一下头,往响声发出的位置。
她手中的伞恰在此刻往下一落,模糊的面容便被隔离在了黑绸伞后。
可是她,再不会错。
第二十一章紫陌红尘的凹陷(一)
屹湘这两天跟姑姑一起在病房里陪着Allen,寸步不离。
父母亲碰巧都外出;崇碧病了,潇潇因此多请了几天假,却要花时间照顾崇碧,无暇分身来这边。
邱亚拉倒没有觉得不妥。她的病情已经告诉家人,此时她反而安下心来。原本一个人照顾Allen也惯了的,多了屹湘,只有更周到些。懒
只是屹湘,邱亚拉知道自从那晚之后,虽嘴上一字不漏,神经却绷的非常紧。她怕屹湘不知何时被触到敏感点,就崩了……于是屹湘跟她提出,等Allen出院之后,他们马上回美国去,她也就同意了。
最要紧的是,Allen也该回去上学了。
屹湘将Allen看的紧,说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太多,不知哪种是过敏源,不让Allen出去。
邱亚拉当然也不愿意Allen多露面。屹湘不在的时候,她也想着法子让Allen留在病房里。
屹湘这天早上要回家去拿两套换洗的衣服,走之前还拜托护士帮忙看着些Allen。
Allen却早就憋不住了。
瞅准邱亚拉去卫生间的工夫儿,偷偷的从病房跑了出去。
他个子小小的,很好躲避。楼下的卫士倒是看到他了,只是在这戒备森严的特别病区,这小娃娃自然是跑不了多远的,也就没有拦着他。虫
Allen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径一路往后走。他倒不是贪看园中花草,在病房里的时候,就时常看到树上不时的有松鼠在跳跃,此时他在松树下窜来窜去,看那白肚皮黑背毛的大尾巴松鼠在草地上蹦着、被他惊动,灵活的窜上树,从这个树枝到那个树枝上跳着,活泼泼的,好玩儿极了。
树干上钉着小巧的木头房子,是松鼠窝。
Allen仰头看了半天,决定上去看看。他把拖鞋脱在树下,慢慢的爬到树上去。松树枝桠粗壮,负担他的重量绰绰有余,只是树皮粗糙,磨的手疼,他坐到树枝上,看了看手掌,刺儿扎进原先的伤口里,出血了,还蹭了一层灰,小手在衣襟上抹了下。
“小朋友,快下来。”
Allen往下看。
树下站了个白胡子老头儿,跟他一样穿着病服,只是外面多罩了件背心,正拄着拐棍对他招手,说:“下来,快下来,爬那么高多危险……”
Allen把着树枝,一声不吭。
松鼠窝再往上一点,触手可得。他想只要站起来就能看到里面什么样子了……
这位老者正是资景行。
他见天气好,自己便走出来散散步。不曾料到在这里遇到这么个精灵一样的小男孩,坐在树枝上,就像个小猴子似的灵巧可爱,他只觉得看了欢喜,再招手,和颜悦色的说:“小朋友也不可以欺负小动物。小心一点,下来吧。”
松树枝杈繁密,上去容易,下来难一点,但孩子身形小巧,顺原路返回,也应该不难。
资景行虽然是这么想,还是穿过草地走过来,他倒后悔没让人跟着,平时片刻不离身的卫士竟然也不在。走近了看着,越发有些担心,他说:“你还是先别动,我让人来抱你下来。”
Allen摇头。
他翻了个身,就要爬下来,哪儿知道这个身一翻,宽大的病服被小枝杈钩住,他一着急,便伏在了树枝上——树枝担着他的小肚皮,全身随着树枝剧烈的摇晃……
资景行眼看着他差点儿掉下来,下意识的便喊了句“小心”、丢了拐棍便要接住他。
董亚宁正顺了小路过来找外祖父回房间吃药,看到这个情形大惊,他几步跨到跟前去——草地积了水,正湿滑,别说老爷子了,连他都险些滑倒,好在老爷子自己也够警觉,一把扶住了树干,顺势的倚住——两人都喘着粗气。
董亚宁就觉得自己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立时便忍不住了,说:“您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摔一跤可怎么办啊。”他牢牢的扶着资景行,后边护士和警卫也来了。
资景行接了拐棍,对着董亚宁示意快些,“快快!快把孩子弄下来。”
董亚宁这才顾得上抬头。
他个子高,站的位置又正,Allen光着的小脚丫子,随着树枝摆动上下的晃,险些打到他的头。他一伸手便托住了Allen的身子。
树枝有了支撑,渐渐稳住不再晃动,董亚宁倒不着急立刻把Allen弄下来了。
资景行已经坐到了轮椅上,见亚宁这样,催促他:“还不快点儿?”
董亚宁转了下身,原本是倒着看Allen那涨的红彤彤的小脸的,这一旦一看清楚,不禁眉一扬——紧紧抿着的小嘴巴、虽然着急却并不慌张的神色、乌溜溜的一对眸子……粉团团的脸,还带着婴儿肥。长的还真好看。就是看着样子,就是个又激灵又胆大又倔脾气的小家伙。
Allen蹬了下腿。
董亚宁板着脸,瞪他。
Allen唇抿的更紧,过一会儿说:“我会下来。”
董亚宁松了手,抱着手臂在下面看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