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出被窝,凑到他面前,看清了那张照片。
一个幸福的男人,一个幸福的女人,一个幸福的男孩,一个幸福的女孩,站在一排,男人和女人保护着孩子,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笑,阳光洒下来,点点金光融进了他们的笑容里。
这是个普通的家庭,男人晚年得子,妻子温柔贤淑,孩子又是聪明伶俐,和这里所有的幸福家庭一样,一日三餐,周末度假,度过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一日,男人带着儿子出去买东西,回来时却发现家中已遭洗劫,妻子遭人奸杀,浑身赤裸溺毙在浴缸里,幼女也遭魔手,幸而未和母亲一样被杀害,却从此不再言语,精神上巨大的创伤让她对现实世界充满了恐惧,不得不住院治疗。
一个普通的家庭,却有一个不普通的结局,幸福的开头,悲惨的结尾。
“那些混蛋的治安队居然还将我妻子的死状拍了下来……说这是证据,连掩饰都不让!可这有什么用!Lukary那群混蛋做的好事根本不会有人插手过问!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逍遥自在,满手鲜血地过着太平日子!!”
他痛苦地抱着头,将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地抽搐着。他在哭,最后那句话化成了哽咽落在地上,摔得一滩鲜血,写着一个被毁灭了幸福的人的仇恨。
我看着照片,俊秀的男孩,可爱的女孩,长相上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那孩子呢?”我问。
“我把他们寄养在了亲戚家,远离这个城市的地方。”他咬住牙忍着哽咽回答:“我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这儿实在太可怕了。”
“你恨Lukary吧。”
“当然,我组织了反Lukary的地下集团。”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在他身上又感到了那时修罗般的暴戾之气,被仇恨熏出的气息。我发现,我们两个居然这么相似,都因为仇恨而改变了人生。
“那我能参加么?”
我的问题让他明显地一愣,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向我。
“我和你一样都痛恨Lukary,我想加入你的组织。”
“不行,你太小了。”他苦笑着摸我的头,“不适合这种生活。”
“那你认为我该适合哪种生活?”我不满地皱眉,“和别的小孩子一样躲在父母怀里取暖?还是吃着蛋糕牛奶看卡通片?”
“即使你和同龄人不同,可你的身体仍然是个孩子。”他拍了拍我的肩:“心理和生理并不总是在一条线上,孩子,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那你的孩子呢?我不信他们的心里就不存在仇恨。”我看向他手里的照片。
老板沉默了,看着照片里定格的幸福发呆,许久他叹了口气,很沧桑,很无奈。
“是啊……为什么要连累孩子们呢……”
照片中的孩子,笑得多灿烂……
也许,这是天命注定的一种无奈。人的感情,总是能世代遗传。
我站在医生的办公室门外,Kei不让我进去,而我也知道他将和医生进行什么样的对话。Kei与医生谈了很久,他低沉的声音在门后时而响起时而沉默,我的心也随此起起伏伏。
信士的手术进行得很成功,在两天的麻醉昏迷后他睁开了眼睛。
我迫不及待地拉着Kei要去看信士。
“想好要对信士说什么了吗?”
在门口,Kei突然问我。我一愣,停住了要往里面跨的脚步。
对啊……我要对信士说什么呢……要是信士因为截肢而憎恨我呢?一时间我有些六神无主,可Kei却把我强行推进了病房,没有任何准备。我狼狈,踉跄,站稳后连站脚的地方都找不到。ACBE20A0E//秋之屋 转载、合集整理//
“Syou……”信士的声音听来还很虚弱,“你没事吧?”
我立在原地动都动不了。原以为他会因截肢而憎恨我:我夺走了他以后人生的自由,少了一条腿有多少事将变成不可能的幻影,可他见到我第一句居然是问我好不好。
我咬着嘴唇不看他,而信士似乎早就习惯了我这种冷漠的态度,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
“我很好,Syou,能活下来我真觉得是个奇迹。〃
好?好个屁!少条腿还算好?你差点死掉还叫好?
我愈发不满地皱眉,为什么他们都不懂责备我?我站在那里绞尽脑汁想应该对他说什么,最后我慢慢地从口中挤出了我的句子。
“信士……”
“恩?”
“Kei是我的,别和我争。”
这件事我已经不爽很久了,当我看到他拉住Kei的手大叫“父亲”时,心里真不是滋味。信士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我,我懊恼地别开了眼,该死的!我在说什么?!
没想到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该死的,Kei在门口一定全听到了。可我就是不爽信士也叫Kei“父亲”,Kei是我一个人的!
看着信士不解惊愕的脸,我有些着急,手脚并用爬上他的床,趴在他身上拉住他的衣襟。
“信士!明白了么?Kei是我一个人的,谁都别想和我争!”
“Syou!”
Kei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一缩脖子:他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声音对我说话。心里扑腾一阵乱跳后,脸颊开始禁不住泛红,呆在信士的病床上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感到那纤细有力的臂膀环上我的腰,把我像只猫一样从床上抱下来,往地上重重地一放,我又听到了Kei严厉的声音。
“信士刚醒来你就这样!!”
我扁着嘴站在一旁,怨怨地瞪着信士,看他为我向Kei说好话。
“Syou是无意的,小孩子嘛,吃醋很正常的……”
对!对!!我就是吃醋!!我醋信士叫Kei父亲,我醋Kei为了信士骂我!!!
我越瞪越凶,最后Kei轻轻拍了我一个头皮,我摸了摸头,看到信士正温柔地对我笑着。
偏南的太阳正在播洒它的温暖之种,暖洋洋地烘着我们三个的脸,很暖很暖。
一个信士,一个Kei,一个我和一个偏南的太阳,那是我这一生中最值得回味的记忆。Mallarpa中能体会到的暖,只有这难得的一刻。
信士是哥哥,Kei是父亲,我是个幸福的小孩子,一点都没有想到悲伤。
信士出院的那天,Kei决定搬到别的城市去。我仰头望着Kei,光影把他的脸映得很模糊,对着光怎么都看不清。
我们决定搬到M市,Kei说要让我在那里好好念书,让信士养伤。
“我不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一边收拾少得可怜的行李一边说:“我一定会回来向Lukary报仇!稻喜和信士的仇。”
Kei摸了摸我的头:“小孩子别说什么报仇。”听到这句话的我突然生气起来:为什么总拿我当小孩子?小孩子就不能有大人的感情么?
“Kei没有怨恨,也没有失去重要的人,当然不懂!”我躲开他的手,“我已经决定了,早晚都要回到这里,打倒Lukary!!”
我直直地看着Kei,要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心——我绝不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稻喜临死的眼神,信士永远立不起来的腿,那包虚假的财富。
在经过洗刷的记忆里,我不信Kei还会残留这样的感情。若连感情都留不住,那还谈什么仇恨?仇恨是长在骨头上的诅咒,一辈子都刻在上面,怎么都洗不掉,忘不去的东西。
Kei愣愣地看着我,灰蓝色的眼睛中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神情。许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一声低吟,风清云淡的孤寂。
刹那间,我感到他受伤了,被我伤到了。没有回忆的的人最怕别人说他一无所有。
“Kei……你不是说我会成为英雄么……你说英雄不能哭,你也说人成长的方式有很多种,而我只是被安排了‘仇恨’这条路。”
我挎起包。
“我不可能永远都是个小孩子,Kei,我总有天会长得和你一样。”
Kei只是站着,脸上流露的是令我怔愕的表情。
我不懂Kei为什么会流露出那样的表情,迷惘,悲伤,仿佛努力追忆着什么,然后想到曾经犯的无法弥补的错误。我想拉着他的手想安慰,可他躲开了。
“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很累,我忽然觉得。指间冰凉的触感一溜而过,心像撞到什么一阵闷痛。人总是在无意的言语间无情地伤害到对方。
那天夜里Mallarpa的风吹得像首挽歌,我躲在门口,看到Kei一个人站在窗前抽烟。
烟雾缭绕,他对着一张照片发着呆。烟灰在风中残叶般被吹落,火光微弱地时隐时现。沉寂的空气隔绝了他四周的空间,他孑然一身存在于那个被夜风吹撩的世界里。一个寂寥的世界,一抹孤独的剪影,烟影缭绕。照片像块凝固了千年的化石,风化不了的回忆。烟灰截断,掉落地上的片刻,他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那瞬间,我觉得他是那么弱小,那么孤独。心头一阵绞痛。
我后悔对他说的那些话,Kei并非一无所有,而是曾经拥有的都失去了,只空拥抱了回忆而已。拿着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回忆曾经拥有一切时的年少轻狂,那时的幸福绝对不会放人联想到悲哀。只是年代会苍老,历史会成细沙。风吹沙动,细声中发现身边溜走的东西,不经意间在自己的心上留下了磨痕,变成了伤口。
随风而逝后,“幸福”变成了“悲哀”。
临上去M市的火车前,老板对我说随时欢迎回来,并塞给我一个纸包。
“记得以后可是要还的哦。”
那是钱,是给我们到了M市安居用的钱。在火车上我看着这个纸包,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悸动。老板说我和他儿子很像,嘴巴死硬的,又是一付小大人样,却很喜欢红茶咖啡,巧克力蓝莓蛋糕和橙子。
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定义都不一样,因为人总会因为种种经历而思考,然后有所改变。Kei这样解释给我听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会脆弱。因为我遇到了Kei,Kei让我对这个世界有所改观,让我透过他的身体看这个世界,发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