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听见了Syou走动的声音,随后是热水的身音……很多,最后我听见了关门声。
他走了……
我叹了口气,睁开眼。
真是个傻瓜,和那唯一残存在我记忆中的男人说的一样……总是做着背叛神意的事情。真可笑,天使活久了,也就成了恶魔。短暂的美丽,才是属于神的。那男人那样对我说,所以我想:英俊的他一定成为了天使。
小傻瓜,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即使在这世界上,这是最大的禁忌。
他叫Oscar·R·Ludimans,我们见面的时间是1902年的冬天。我背着自己的意愿踏进查尔斯贵族医学院的第一步,撞上了他的怀抱。那是我们的第一次接触,我只记得他结实的胸肌。
Oscar 是个英俊的男人。当然与Syou不同,他是英伦人,一张高鼻深目的白皙脸庞,还有双湛蓝的眼睛,笑起来,连同眼睛里的蓝色都会微笑。我记得那时的身体还很孱弱,被他一撞,整个人就坐倒在地。臃肿的冬衣让我尴尬地坐在冰冷的地面,除了对他的瞪视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他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大笑。我恨恨地抓起地上的积雪砸上他的胸口,雪白的粉屑散在他黑色的大衣上,星星点点。我要是这样告诉Syou,他一定会瞪大了眼睛,对我说:Kei,你以前有这样可爱过?不错,那时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可爱到令我在回想时觉得愚蠢。
“对不起。”笑完之后他对我礼貌地道歉。我呸,先兵后礼!
我没接他伸出搀扶的手,拍着身上的雪站起,用力推开他高硕的身躯,向学院里走去。他太高,也太强壮,我伸手一推,居然没推动他。他是故意的。天啊……那时的我实在太蠢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无是处。
“你的眼睛真漂亮。”他感叹,我肉麻。
我选择绕开他,但是他拉住了我的手臂。第二次接触,他的手很大,很有力。
“Kei·Phaedrus。我是你的同学,是专门来接应你的。”他终于解释了自己的身份,松开被我厌恶瞪视的手。“是院长的嘱咐。”那是我父亲,一个冷血,把病毒当自己孩子的疯子……Roy·Phaedrus……我他妈的最讨厌的名字,哪怕只是他的一个称呼……“院长”。可那时是我无法抗拒父亲的命令,跟着这讨厌的男人进了他的办公室。我发誓,与他牵上任何关系的人我都讨厌,除了母亲,那可怜的女人……我们同病相怜。
一直都已经习惯父亲的漠视,但是被他那样注视,还是第一次。我免不了浑身发颤,父亲的眼神像在审视自己的试验品,所以我讨厌日后任何把我当试验品的男人。那种眼神,不属于人。上帝,我想到自己是他的儿子,就觉得恶心。
他让我读最讨厌的病毒学,我扯了扯嘴角说不愿意。常年以来我一直都很想成为一名画家,我喜欢颜料的质感,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除了金头发灰眼睛的男人。 Oscar很英俊,可惜他是我父亲的走狗。父亲似乎对我的回答早就意料到了,他什么都没说,扔了一份表格到我面前:填了它。三个字,一个都不多也不少,命令。我气得浑身发抖,从没见过这样霸道的人!我为母亲不值,为我自己不值……为了母亲的微笑,我背着自己最美丽的未来来到这里受这家伙的气。留在这寒冷的国度,放弃南洋温暖的气候,而我做的一切,都是完成女人对男人的依赖与渴望。可笑的,母亲,即使我进了他想要的学院,可他的心依旧不是你的。他对你说了什么,允诺了什么,你希望我放弃自己的未来?
我填了表格。我还是填了,尽管我的手一直在抖。心里想着临行前母亲的话:孩子,只要你去了,他就会好好照顾你,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吗?冷笑。母亲啊,做孩子的早就对他失望透顶了,我这样做,只是还对你抱着一丝希望与同情。
“身体好些了吗?”
意外地听见父亲一句人话,我有点吃惊地看向他。金丝边眼镜后的灰蓝色,总是带着非人的冰冷,这与他说的话非常不相称,让人觉得总有什么是假的。我情愿相信后者,因为我很了解他,自认为很了解。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的身体他很清楚。5岁的时候他对母亲说我活不到15岁,而20岁的我套着15岁的外壳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觉得多少有点意外。不错,我是他的杰作之一,连同现在100多岁不老不死的我,也是一样。
出了父亲的办公室,我觉得很疲惫。面对一个破灭的希望,心再死还是会难受。我拉紧身上的大衣,匆匆走出那栋巴洛克风格的华丽建筑。天开始下起靡靡小雪。我看着灰色阴沉的天空,暗色的雪点从空中飘落,落在鼻尖上,一丝透骨的凉。我打了个冷战,呼出一口白气。身边Oscar冲我微笑。
“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
冷着脸,这种话我听了不下千遍。但是他的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不像我。
“连性格都很像。”
我猛地回头,站住了脚。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似乎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我知道,被这双世代遗传的灰眼珠瞪住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这颜色像是背负了多年的诅咒一样,带着魔力。
“对不起。”他又道歉了,让我觉得好笑。我得意地转身,像打赢了一场胜仗骄傲地走在前面。身后Oscar叫着,问我究竟要去哪里。我不回答,废话,当然是宿舍。我不想呆在寒冷的地方。
“宿舍的话,应该是反方面的!Kei!”
我想,在我停下尴尬的脚步的时候想,以后一直都在想:为什么在他的面前,我总是会很丢脸?日后他对我笑着说:那是你和你父亲最不像的地方。
查尔斯学院是专为贵族开设的学校,为了当时极力发展的医学,皇家开设了这所一流的学校,供贵族子弟以及极优秀的学生学习。我的父亲则是这里的名誉院长。学院看起来非常平静,粉色的小雪在操场上空徐徐落下,在宽阔的操场上铺了一地的粉白。那种颜色,仿佛一戳就能捅破,娇弱不堪。我站在中央,看着四周的建筑围绕,歌特式的礼拜堂耸入天空,成为灰色天际中最阴暗的一笔。学生们黑色的身影在雪景里来回穿梭,抱着厚厚的书本,慢慢溶进黑色的建筑里。
他们都过得很平静,除了紧张的学习生活……而贵族的生活又能紧张到哪里呢?几个人从我身边奔跑过,手里拿着马球的球杆,高叫着。其中一个人无意间撞到了我的肩膀,回头看也不看,对我一句:小姐,对不起。怒从心生,我在他漂亮的靴子上踩了一脚,然后转身离去。
我痛恨自己的身体,因为它在15岁的时候因为药物停止了生长,无论年龄多少,似乎都将是这样的体格,孩子般的,娇小的身材。该死的,那时我天天都在咒骂,只要看见比我高大的同龄人,我就会咒骂。生命是在15岁的时候得到转机,从上帝的指间滑过,留在这花花世界,全是因为我的父亲。他是个天才,人人都这样称呼他。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他一生中的辉煌都在于研究一种奇异的病毒……因为他是病毒学家,无论他是否高傲,只要是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都会成为他的宠儿。他们叫它“NRS”,说可以医治各种绝症。虽然当时并不相信,但我现在将之归属于那时并不以为自己能活到癌症被医治的一天。那时的医学,对一个目睹了百年后发展的人来说,还是落后了,可父亲的优秀,我一直都未否认……即使我一点都不愿承认。父亲的研究还在进行中,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的背后有着强大的经济支持,可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知道是谁。他整日泡在研究室里不知天昏地暗,面对着烧瓶药水眼睛会放出鬼一样的光。我后来这样对Oscar形容,他笑得倒在床上滚来滚去,床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
仿佛,在这里,我是唯一知道暗中危难的人。我觉得有点沾沾自喜,很是骄傲。他们都是蠢材,那个Oscar也是!
我的导师……Laurence教授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看着他的脸就让我犯恶心。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对书本虔诚成这样子,讲课时只看着书本,即使他的小教室里只有寥寥的几个学生,而他似乎完全当这里只有他与书本两个人的世界。我想那是他的初恋,一直持续到现在……满脸皱纹头发花白。Oscar坐我身边,我不时闻到从他身上飘出的香水的气息。我不时看看他,不幸的是每次都会被他看见。你在看什么?他问。那你又在看什么?我反问。他笑笑,对面传来了 Laurence老头的咳嗽,他用他下垂的眼角瞄着我们俩,Oscar立刻危襟正坐,我撑着下巴干脆直盯着他瞧。他英挺的鼻子,湛蓝的眼睛,微微下垂的眼角在微笑的时候会让眼睛显得非常漂亮。
“Phaedrus,你这样看人不觉得很无礼吗?”老头子开声说教,引得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们,让Oscar显得很难堪。我扯了扯嘴角:“教授,您的说教同样显得很无礼。”
教授的脸曲扭了,高傲的学者。我不想再看见他的脸,转身离开了教室,尽管那里有暖和的壁炉,有舒适的沙发,还有美味的小点心与咖啡。猖狂的人背后必人撑腰,我不怕,因为我乃是公爵的儿子,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想到这里我就有点遗憾,好在病毒这东西当不了继承人。
我坐在走廊是栏杆上抽烟,看着落雪的天空,回想在家里母亲的一颦一笑。Oscar从尽头走来,脸色阴郁。我转身,跳下来靠在围栏上看着他。
“教授为难你了?”我问。他点头。我呼了口气,看向别处,心里有点小小的抱歉,但是数不出口。
“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怎么这么香?”我又问,与他一起走在去宿舍的路上。
“我没用香水。”他回答。我惊异地看着他,说:“难道你天生就是一朵花?”他终于笑了出来:“那是学校里的洗衣房。”说完他把袖子蹭到我鼻子前,我白了他一眼,真是娘娘腔。
“味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