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德鲁斯的遗言 第一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费德鲁斯的遗言 第一部-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店主很喜欢我的头发,说我如果愿意卖的话他可以给我钱。”
  “钱?”
  “这样的话,加上我的工钱,就能支付你的学费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慢慢在逐渐理解中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Kei。
  “Syou,我想过了,你得上学,得像个正常的小孩子那样接受正统的教育。”Kei拿出杜松子酒晃晃:“别用那样吃惊的眼神看我,即使我知道你以前没有受过任何教育。人并不一定非得在这种环境下,才能找到生存的方式。最快,最好的,就是学习。Syou,只有我这样教你是不行的,你需要环境,知道么?需要和别的孩子一起交往的环境。”
  瓶塞拔了以后,Kei喝了一口后递给我,风中飘出了酒香。醇醇的,让人闻了就醉。
  “那你还让小孩子喝酒?”我问他。
  “小孩,成人,都只是外表上的区分而已!”他挑了挑眉,“本质的感觉有时恰恰和外表不同。我看那个店主就是个白痴,为了一把头发,不但给了我这么多东西还给我钱。”
  我接过酒,没有喝,只是把软木塞又塞了回去,紧紧塞住!
  如果是我,我也会的!看着那裸露的颈项,我宁愿用两倍的价钱换回Kei的头发。我有些埋怨他,他居然就这样把我喜欢的东西给了别人!

  走在回家的路上,孩子和父亲的欢笑擦过我身边,我回头,看到那因血缘而重叠的背影,一个那么高大,一个那么弱小。白雪点缀的空间里,他们是那么幸福的存在,用爱创造了一个隔绝伤痛的空间。我的眼睛留恋着这一切,可最后那还是我在茫茫人海中触不着的岛屿,他们消失在雪夜中,而我依旧可以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Kei,你有过父亲么?”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Kei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像雪花飘落般平静。
  我看着脚底慢慢积聚的白花,它们飘在我的头发上、眉毛上、衣服上,这是Mallarpa唯一没有受到污染的东西,它像婴儿刚出生的身体一样纯洁,被拥在大地的怀抱里。
  “你一定有吧,他是什么样的?”我看着他的侧脸问,灯光朦胧了他的表情,白雪点缀,那样耀眼,可光华掩盖了真实。
  “……他是个病毒学家,一身消毒水味……就这些了。”他的回答几近敷衍。
  “就这些?”我不信,“他抱过你么?Kei,像父亲拥抱儿子那样,张开手,把你抱在怀里?”
  他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恩,就一次。”
  我跑到他面前,躲开灯光看清他的脸。
  “是什么样的感觉?Kei?”
  灰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可以吸光我的灵魂。我着急了,急于想知道答案:“什么样的感觉?Kei!”
  他闭上了眼,似很无奈。对,我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有任性的权利。
  “很温暖,很宽阔……很有力……能让你永远回忆……”他低沉的男中音,落在雪花上,仿佛可以听见“叮当”一声。
  雪花凝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瞬时静息凝滞的美,带着父亲怀抱的追忆凝固了我俩之间的时间,变成了脑海中一幅属于圣诞夜的油画。
  那天,Kei穿着件红色的外套。
  白雪中,最耀眼的存在。
  父亲……这个名词遥远得就像空中积累的雪花。稻喜对我说,父亲应该是身体强壮,满脸胡茬,身上有烟和酒的混合味道,高兴的时候抱你一把到天上,不爽的时候一巴掌拍你到床底下的那种人。
  稻喜对父亲的回忆就是这样,可我连这份回忆都没有。从记事起,我就在教会救济院里长大的,而假惺惺的吝啬鬼神父就从未将“父亲”这个概念形象化。我最后溜出了那个救济所,选择在这个黑暗的城市中当一个小偷自食其力地生活,却发现这个城市无论在哪里,里里外外,都是一个样子。
  八岁,记忆中我应该是八岁了。我用圣诞节计算自己的年龄,每个圣诞节中我都悄悄长大一岁,和耶稣同天出生,我虚荣地将生日安排在这一天。
  “今天……是我生日……Kei。”轻轻说着,看到Kei回头吃惊地望着我。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没有人知道,稻喜也不知道。”
  我的眼里又开始不争气地湿润起来,热热地,烧化了睫毛上的雪花:“真无聊!”突然眼中一阵刺痛,看到他那一脸的惊讶,我有点受伤了。
  Kei抓住了我用力想抹眼泪的手,他再次看到了我哭泣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很狼狈!我尴尬地想抽回手,但Kei抓着它不放。我用力,再用力,可还是无济于事——我的眼泪越来越肆无忌惮了。我始终不愿看他的脸。
  “生日快乐,Syou。”
  雪花星星点点飘下来,落在手背上却不冷。
  低沉的男音在头顶盘旋,我僵住了身体,手停在半空中。清清爽爽,漂亮却没有半点做作的Kei。他蹲在我面前,拿出纸袋里的圣诞帽戴在我头上,老爷爷的帽子似乎大了些,它滑落下来掩住了我的眼睛,绒绒的,一下子吸光了我的眼泪,像Kei的怀抱,可以包容我全部的悲伤。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是如此幸福,我还没来得及将帽子拉上去,一个暖暖的,软软的吻就落在了我的唇上。
  这……这是什么?
  每一个骨关节都僵硬了,眼前的黑暗被光明撕破,裂隙间我看见了Kei的脸,灰蓝色温柔的眼睛。他帮我把帽子推了上去,笑眯眯地看着我。
  “刚才那是天使的祝福。”他对我说:“她在祝你生日快乐!”
  “天使?”我摸着自己的嘴唇,用手指最敏感的皮肤感受上面的余温。在这滴水成冰的落雪天里,这种温暖足以刻骨铭心。
  “恩!!”他对我笑弯了媚惑的眼睛。我是个小孩子,我信以为真了,我认定Kei那天就是我的天使。
  他用手摸着我的头,连同那顶红色的帽子一起揉啊揉,一股热气从头顶蔓延至我的全身,蒸红了我的脸。
  我感到,雪在我脸上融进了泪。
  “想要什么礼物?Syou?”

  我想要一束郁金香——我最爱的花。
  深红色的郁金香,我一直想要,可从未得到。
  孤傲地立于枝头绽放,含蓄地半拢花瓣,一个典雅的弧度纵向分隔了明暗两界。梦里曾有一片郁金香海,深红色在蔚蓝色的天空下呼吸,起伏胸膛,母亲的幻象在那时成形于我的脑海——她就像郁金香一样典雅、高贵,深红色的爱能将我淹没其中。
  Kei答应了,他跑到花店买了一大束,可惜圣诞夜包装纸都已用完了。最后,这份深红色的梦就以它最原始的形态躺在了我怀里。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Kei抱着花从花店中走出来,再把它塞进我怀中,那刹那间撞击——深红色撞进我怀里,可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这样,被撞出了眼泪,滴在郁金香上,“啪嗒”一声,顺着郁金香矜贵的纹理,流进它们的怀抱。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第一次……在原本属于别人的节日里!
  紧紧搂住花束,我哭得快要让嚎叫冲破嗓子。好久好久以来的孤独和悲伤全在这时被撞醒,我控制不了。它们拉着泪水像洪水一样冲出,一点余地都没有给我留下。
  Kei搂住我,紧紧地抱住我,用那单薄的身体包容了我的哭泣。我从未发现,那么纤细娇小的身体也可以拥有这样广阔的空间,这么有力的臂膀,或许是因为我当时太脆弱了,轻轻一推就能让我摔个鲜血淋漓。当他张开双臂时,我选择了扑进去,像人类将自己托给上帝一样,把自己的全部都投了进去。
  他用红色的外套紧紧裹住我的身体,像保护雏子的飞禽,用翅膀温暖我。郁金香一枝一枝落在我们之间的雪地上,血样的深红淹没了眼泪烧灼的痕迹,那片惨重的伤疤……

  我相信,那天Kei和我看起来就像父子一样。
  我扑在他怀里哭,他拥抱了我,然后我就一直拉着他的手,回家,吃饭,在生日歌中许愿。Kei的歌声非常清纯,没有半点瑕疵,和他的人一样。我一直都把自己的一部分蜷缩在他的手里,Kei对我微微一笑,把我的手紧紧握在掌中。
  “父亲”也许并不像我想的,或和稻喜说的那样。他应该是个温柔的人。他也许并不强壮,但他绝对有海洋般包容一切悲伤的胸怀;他也许并不总是会把孩子捧到半空,但他绝对会在孩子摔倒时伸出手,拉住他。他会有温柔的笑,送孩子生日礼物,牵着孩子的手走在大街上,给他唱“生日快乐”——即使这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
  他一定幸福过,才能给人这样的幸福。
  后来,我才知道,Kei在英国是贵族出身。他有一个豪华的家族,但最后因为某些灾难致使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流浪世间。他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神闪动,我相信他一定拥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感情。可Kei听了只是对我笑着摇了摇头。
  “不,Syou。一点都不快乐。承诺与失约,只有这些。”

  我有一个哥哥,叫信士。这个事实只有上帝才会相信。
  去年游荡街头的时候,他突然拦住我,问我是不是叫“Syou”。我犹豫地回答了他——是的。他的反应令我吃惊,从未见过可以像他这样激动的人,他一把抱住我,把我的骨头都辗得吱吱响,硬邦邦的胡子刺得我又痛又痒。
  “Syou!Syou!!找到你了!!”他的呼吸像要爆炸般的急促,“我是你哥哥信士啊!”
  “我没有哥哥。”我冷淡地回答,在一阵惊愕后。
  他一愣,松开了手臂直直地盯着我。他似乎流荡了很久,眼睛被掩在头发下,胡子也到处乱长,这个颓废却又容易激动的人怎么会是我哥?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六岁那年逃出来历经多少人间的欺诈和苦难,我承认自己已经没有了同龄人的单纯,我看得到同龄孩子看不见的角落,而他们只是住在父母为他们搭起的暖房里,面对着四面白墙,为他们遮风避雨。可我没有,我一生下来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