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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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烬-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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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自己。”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行不行?哥,你这样隔三差五就躺床上养病,我怎么对得起……”话没说完就噎在了喉咙里,南洲不敢在南方面前再提“爸妈”二字。
  倒是南方这个病人反过来安慰她:“你比我小,应该是我照应你。就算我不好,爸妈也怪不到你头上去。爸妈那儿……我算是彻底不是东西了,就指望你好好地嫁人生孩子,能让他们有个安慰。”
  “你能别转移话题么。每次都是这样,一说起你,你就忙着关心我的事情。”
  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丫头特别容易脸红。南方不去点穿她的心思,不动声色挑起一个更遥远的话头:“新书的宣传,你那一块怎么样了?”
  谈起工作,干练的南洲小姐立刻神采飞扬,一双顾盼生辉的凤眼闪闪发亮:“当然是一切顺利。路程本来读者群就大,我卖了点关子,又许诺会有亲笔签名版,情况比我事先预想得还要好。总之你放心啦,有我在,路程的新作一定比之前哪一本都卖得好。”
  南方笑了,试着转了转僵直的身体,结果尾椎骨像碎掉一样剧痛,疼得他差点当着南洲的面哼出声来。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稳住了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按着肩,慢慢地把他挪回了舒适的位置。
  因为扶着腰的那只手在南洲看不到的背面,甚至还有几次深浅不一的按揉动作,尽可能地想让他缓解一些。
  南方用力闭眼借以克制情绪,路程的声音便恰到好处地响起来:“这么自信?我可是听说《尘封》卖得很好,你有把握超过那个纪录?”
  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清楚,这是怎样密切配合的默契。
  南洲终究小他们几岁,没有那么精妙的变脸功夫,见了刚才还在被讨论的人进来,当下就是一怔:“应,应该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躺在床上的南方毫无疑问最要紧,路程分不出多少精力还判定南洲的语气:“嗯,也不要忙得太过伤神,想要奖金让南方加给你就是了。”
  正因南洲在公司里供职跟裙带关系半点牵扯也没有,所以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会尴尬,不过彼此笑一笑就过去了。南小姐在职场上向来所向披靡,大学毕业后直接进入出版业,从面试过关起便是惹人侧目的人物。南方回国筹办公司那年曾邀请过她,南小姐不想让人误会她依靠哥哥,居然还死活不答应。后来南方的人事部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她从原公司挖了过来,碰巧新办公桌就安排在南方的总策划室外面。
  她上班的第一日,跟多少有些敬畏她年轻有为的同事们一一打过招呼,最后转向南方叫出一声“哥”,生生吓坏一屋老小。那一刻众人的表情,用南方的话来说,简直是“精彩至极”。
  路程心疼南方的惨状,南方感慨着路程好歹还愿意扶他一把,而南洲正琢磨着路程有没有看出方才说到过他本人的端倪来。事情也是够巧的,卧室里这三个人各怀心思,差点要冷了场的时候,谭亦辰忽然在外面敲了敲门框:“小洲,探病探得差不多了吗?我刚才打了电话,离这儿最近的电影院半小时后有一场你要看的新片。”
  既然有这样殷勤体贴的追求者,也由不得南洲不心花怒放。南方对她点点头,路程则难得地露出几分鼓励的笑意,于是我们的小姑娘就这么难掩雀跃地跟着准男友候选人去了,把一室寂然留给了她那身心俱疲的倒霉哥哥,还有哥哥的男朋友。
  许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两个人都内心柔软,气氛安静,根本舍不得去惊破这胶着般的状态。可毕竟心结太沉,路程环在他肩背上的手臂逐渐僵硬,正欲撤走,不料竟被南方扣住了手腕。
  昨晚的“求你”二字尚且振聋发聩,路程实在不想、也不敢再招来第二遍,于是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你给我放手”临时换成了一长串解释:“我上午睡饱了,没法陪你一起躺着。你让我去拿本书,然后再回来。”
  握紧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开,路程无视南方的低落,自顾自出去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南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在当初作出决定的那一刻。被车碾碎也好,被路程打死也好,甚至被雷劈死都比现在这样好上千倍万倍。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南方心甘情愿地奔忙于外面那个泥泞不堪的世界,只为了守护这栋房子里干净安宁的感情生活。后来他累了,自以为能够解脱了,回过神来却发现他的路程面目全非。
  而他自己,罪无可恕。
  路程言而有信,过了三五分钟果然回到卧室。南方还是他出去前的那个姿势,从背面看就是一大团人形的被子,卷在那里微微地发颤,像是疼得即将崩溃了。
  路程张了张口,企图震动声带的时候居然没发出声音来,硬是要清一清嗓子才说得出话:“你……你不是吃过药了么,怎么还没睡着?”
  问句里盈满了难以掩饰的焦灼,南方听了心底稍微松快一些,自己定一定神:“我也不知道,可能疼得严重了点。”
  在路程本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南方的后腰上。自然是他所熟悉的线条、触感、肌理,在触碰的一瞬间忽而一震,随后便顺着他的意思安稳下去,只以呼吸的频率轻轻起伏。
  这般缱绻情深,温润平和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会一声不响地彻底消失。路程整个人都成了死灰的那一阵,次次南洲来了都只会哭,到了后来居然代南方向他道歉,说他们南家全家都对不起路程。
  她是女孩子,又是他深爱之人唯一的妹妹,路程无论如何都不能冲她发火。因而南洲看到的总是沉默不语的路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地板上、书桌后、床边,坐在每一个他和南方曾经笑着闹着一起待过的角落,任她怎样安慰都一动不动。
  出事之前曾有过一连串始料未及的变故,路程正深陷在某一部作品里无法清醒,只模糊地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他自幼是世家小心保护,乃至于深居简出的幼子,怎能如南方一般通晓人情世故。就算得罪了心爱的人,路程能做到的也只是一个人想想清楚,然后以自己的方式尝试着道歉。
  那一回,还没等他认真地跟南方谈一谈,南方就毫无预兆地抹去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人间蒸发,亦不过如此。
  一面轻抚着南方的身体,路程一面默默地回忆起南州的面容。方才的巧笑嫣然,之前的满面泪痕,却终究是个局外人。她只知道那段时间形同枯槁的路程,却不知道今时今日,路程已经成了一块自内里开始腐烂的朽木。
  他始终是一个为才华所累的人,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大程度上要随着写作进度而变化。出事的那个时间节点十分凑巧,正是他在写作上日臻成熟的阶段,正巧要开始新一批作品的构思。就像一幅山水画,若第一笔是铺天盖地的墨色,往后再怎么弥补也明亮不了。那一阵的构想终究会成为完整的念头,然后成为一个个文档,等着他耗费往后的生命去敲完它们。而那段时间的心境也借此保存下来,日复一日,从他精神世界的本源开始腐蚀他原本就不够坚定的积极心态。
  换句话说,南方眼里早晚要成为过去的那件事,于路程而言是天天都在重演。悲剧色彩浸透了他今后很长一段日子的写作计划,存在于他日常工作的分分秒秒,一刀一刀慢慢凌迟着他。
  前一夜他在床上说他也不想的,那是他真的不想。可每个写字的人都有自己的习惯,甚至可以说是被所谓的“才华”牵着鼻子走,哪里容得他想怎样就怎样。他也想对南方好一点,或者劝自己放宽心往前看,可确确实实是做不到。
  作为作家那一面的路程,因为不喜交际也不想将自己的思维置于人前,多年来一直把南方当作唯一的讨论对象。有的时候自己构思得太过入戏,往往会忽视一些旁人看来显而易见的先后逻辑问题,需要在叙述中得到指正和有益的建议。他背负天才之名已经太久,能寻得并肩而立之人极为难得,因此与南方相爱时连保护自己的安全距离都没有留好。
  一夕生变,无论是“作家路程”还是“南方的路程”都无所适从。毕竟两个人在一起曾经是非常理性的决定,除却感情,还有更为坚实的现实基础促使他们相携而行。他们的工作与生活浑然一体,相互依存,之前从未做过应对风险的任何预案。
  路程也是人,而且是一个精神状态向来不怎么稳定的人,如何受得了这罪魁祸首在自己身边来回转悠,还时不时说出“求你”或是“只有今晚”这种话来刺激他。
  平心而论,他是真的不想再爱。
  可惜不能不爱:南方和他,大约是死也不会放过彼此了。

  第二章

  想当年,南方申到半奖赴美读大学的年代,名校们还没有如今这样争先恐后地降尊纡贵。那个时候,接到录取通知书的荣光依然可以归于学生本人,而不是批量化生产申请文书的留学中介。
  十九岁以前的人生,于南方而言的确乏善可陈。出身富庶的商贾之家,生得一派沉实稳重的好性格,心底里却是感性远越过理性的实质。若果非要挑出他与常人的不同,那也只能是他的执着,认定了日后的道路便勇往直前。
  小小年纪就说自己要读什么文学评论的孩子,理所当然被认为是心血来潮。哪怕到了后来,南方正式决定放弃国内高考,专心申请出国,家里还是有人说他一味胡闹。直到他打点了行李终于成行,耳根才真正算是清净了下来。
  钟鸣鼎食的环境未必养不出好孩子:有些人家世代显赫,越往后越是低调守制,家教严格,家族里的人再庸碌也必不会离谱,比如路家;还有些人家的根基并不算深厚,但从立业之始就有自己的一套理念,竟能把第一代人的优良品质传承下来,比如南家。
  家庭会给人留下无可磨灭的痕迹,至少在表象的层次上,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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