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弘文听罢,不禁皱起眉头。
他认为,副司令肯定是想要进东三省助方童暮一臂之力。
傅弘文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静,随后便说道:“这次是秘密行动,你先别透漏出去,我迟点会再通知你。”
“那好,听你这样说,我总是心安了。”
北平市长缓了一口气。
这次轮到傅弘文缓不过气来,他一放下电话,就直冲了出去。
顾煜城刚刚开完会,坐在办公室里打算看一阵公文再出去,谁知却有人突然敲着他的门。
咚咚咚!
声音很大,而且急躁。
“总司令!”傅弘文在门外喊道。
“进来。”
顾煜城从公文中抬头望向他,总很少见到傅弘文这样心急如焚的模样。
早晨的办公室,阳光正浓,可是看着灰色的瓷砖,却有些莫名的不安。
傅弘文站在他的面前,带着些许气喘地说道:“副司令昨日突然带兵到北平,不日或将前往东三省。”
顾煜城听罢抿了抿唇,随即就把那叠公文放到桌面上:“你是听谁说的!?”
傅弘文不慌不忙地答道:“北平市长今早的来电。”
……
又添乱。
顾煜城沉默很久,随后才说道:“我心中有数,你先出去。”
“副司令要是这样做,计划就会被打乱。”
“出去。”
“司令,我确实是逾越了,但也只想提醒你,这样任由他下去,将会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傅弘文言辞凿凿。
傅弘文所说的,他怎么能不懂,可是这件事他不想公开,最好能私下处理,不然以后子墨要坐上这个高位,会更加站不住脚。
傅弘文轻叹一声,敬了一个礼说道:“司令,我先出去了。”
顾煜城看着傅弘文转身离开,然后将台灯熄灭,办公室又变得灰暗一片,就连外头的阳光都不能晕染到这一片。
朦胧的光华,稍瞬即逝。
过了许久,他才突然咬牙切齿道:“这混账的小孩!”
声音很低,他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为了掩埋自己心中的那一抹不安。
让他听自己的话,就那么难。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能亲自到北平将他逮回来,可是他本已打算到上海,与俄国的一个作战指挥官见面。
所以他最后还是让傅弘文给北平和东三省的方童暮发出强制式的命令,让他们立即撤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2 章
这番命令一下来,凌霄然本还不以为意。
谁知原本在北平的军队将所有关口都守住,不让他们出关。
一个就关内,一个在关外。
凌霄然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复又坐起来抽了一口烟,天空中高挂着一轮明月,这几日的天气很好,不见乌云。
中秋节也快到,不知那时他能回到家没有。
烟雾在指间散开,然后迷蒙在眼前,连带那一轮恍若在窗前的明月都坠入雾中,其实他从戒针到现在,已经很少抽烟,可是烟瘾一来,便像侵蚀他的心一般的疼痛难熬。
他想,既然有人守住关口不让他出,那顾煜城肯定是知道这件事。
他索性从床上起来,打算给方童暮打电话,谁知嘟嘟嘟的忙音过后,全部都接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无从知晓。
嘟嘟嘟……
轰!
就在这一晚,大久保将东三省的铁路炸毁,顺势推到了方童暮的头上,方童暮就躲在一个小县城里,腹背受敌,而且凌子墨被困在关内,根本来不了。
他想了很久。
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禁嚎啕大哭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哪里都守不住,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故土,全都要埋葬在炮火声中。
一轮明月照天涯。
他不禁握拳,顾煜城在上海,根本不知道他们这边的苦处,只懂得叫他撤退,可是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是他今晚的泪止不住,就将铺在桌面上的朝阳日报全部打湿,黑色的字晕开在白纸上,就像被放大的恶性,罪不可赦。
方童暮缓缓地将枪堵在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扣动了扳机,却迟迟没有下手,他恨自己,到现在还留恋人世。
易阳候突然打开了那道木门,冲他喊道:“你别做傻事!”
“现在谁也救不了我们。”
“你把命赔在这里,岂不是便宜了日本人。”
易阳候一个箭步将他手中的枪夺下,然后继续大声说道:“我们先撤退罢!”
“易阳候,你不是军人,你不懂!我宁愿成为刀下亡魂,也不愿苟且偷生。”
易阳候将那把枪摔到了地上,他阖上眼眸,复又睁开,只是看见这一室的灰土灰墙,没由来的烦闷,他说道:“其实我们可以先撤退,之前北平一些搞运动的商团,我也趁机认识不少,他们致力抗日……”
说到这里,易阳候沉顿了一下,压低声音便道:“若是总司令不肯抗日,到时我们可以与那些商团联系。”
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方童暮突然想起杜牧这首诗,可是目前的情况与项羽又怎能相提并论,项羽只是丢了江山,而他,却要沦为亡国奴。
他静静地盯住地上的那把手枪,还有站在一旁无声息的易阳候,现在已经是步入黑夜,黑色开始笼罩着东三省,笼罩那窗外的那片麦田,笼罩在他的房间里,还有桌面上那张日本的报纸,已经乌黑地看不清楚。
他细想了很久,然后坐回到椅子上,沉声说道:“那就撤退……”
说罢,整个人无力地跌坐着。
撤退了。
方童暮带着他那十五万的军队不战而退,从而进了关内,这不是他第一次入关,而却是他入的最耻辱的一次。
就在当天晚上,日本正式占领了东三省。
铁骑蹂躏中国的百姓,他们要进行惨绝的殖民统治,要让东三省的人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语言,彻底沦为他们的奴隶。
恨。
这是一种恨,是无法释怀的。
方童暮连夜撤退到北平,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见到了凌霄然。
他在北平郁郁等待,显得有些狼狈。
他们两人见了面,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可是他们都懂得对方。
熬了一夜的通宵,他们草草地吃了顿饭,却没有任何胃口,只是倒了好几杯满满的酒,却灌不醉自己。
方童暮放下酒杯,声音低沉地说道:“总司令的命令,我们依旧还是得听从。”
凌霄然默不作声,对于这件事,他也很愧疚。
“还是让我给料到了,中国根本不需要他这种人!”方童暮倒了一杯酒,咕咚地灌入自己的喉间,那种辛辣,差点呛到。
凌霄然也不生气,只是沉静地道:“中国需要他。”
“中国有能之士不在少数,也不缺他这一个。”
“我只认定他。”
方童暮听罢,不禁冷哼道:“凌子墨,我把话放这了,我不打算再追随他。”
“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我就先待在北平,看看情况。”
听罢,凌霄然站起身来,其实这一次,他所受的打击并不比方童暮少……特别是那一句,中国不需要顾煜城,他有所动摇。
顾煜城最近将当初北平搞运动的商团全都扣压起来。
那些都是有能之士,也都在为中国付出热血。
凌霄然将酒瓶摆到一边,突然按着桌子说道:“我回广州让他给个说法!”
凌霄然仍旧在北平留了一段时日,沈珏就快要来,他就想着和他会会面再走。
说起来,他与沈珏也不算是挚友,只是纯粹相识而已,不过沈珏颇有才气,为人风流,交友甚广,这一点与他倒是很合得来。
沈珏留过洋,人称道是音乐才子。
而他本人生活奢靡,不谙世事,其实经济上拮据的很,这回他说要到北平来,大家都谙道他是来寻旧情人的,就是那个姓容的妻子。
寻旧情人也好,会朋友也罢。
凌霄然只道是自己的朋友,便让沈珏乘专机来。
眼看着就是十月份,中秋节刚刚过去,方童暮仿佛从阴霾中走出,至少表面上他是平静的。
凌霄然在北平这段时日,偶尔探访方童暮,但更多的是焦急不安,他想,回广州见到兄长,两人该是以何自居。
香山的红叶开得正盛,凌霄然去看过一回。
飘落在泥土之上的红的耀眼的叶瓣,就像染红了整个香山,香山,景山,他也去了景山,那里是明朝崇祯皇帝上吊死的地方,他在这里丢了江山,从此的千秋万代,都与他无关。
凌霄然在景山上步行了一阵,军靴踩在地上,沾染了一些泥土,他是独自前来,甚至连张铭都没有带。
望着北平的天空,太阳的光华斑驳地散在红叶之上,仿佛连日光都变成浅浅的一片红,晕染了一地。
凌霄然实在觉得无趣,便又下了山。
直到入了夜。
北平的夜晚依旧有些歌舞升平的意味。
凌霄然驾着车到舞厅。
五光十色的琉璃灯照亮了舞池,上边是优雅的身影在旋转着,他突然想起了白伊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不知现在又如何。
“Am I blue,am I blue
Aint these tears in my eyes tellin'you”
舞台上的女子缓缓地唱着这首歌,嗓音迷离且沙哑,仿佛就置身于美国的小酒吧里,大提琴手有时并不拉奏,只是拍打着节奏,摇摇晃晃杯里的红酒,拉上窗帘,并不知道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
凌霄然拥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进了舞池,这里有许多城中名流,因而很多人都认得他,而他只知道,他现在搂着的是程家的五小姐。
程五小姐还很年轻,二八年华,正在香港的女校读着书,她的舞步有些生疏,只能跟着凌霄然的节奏,一圈又一圈地划过,看着地面上灯光的闪闪烁烁,她的脑袋有些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