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着她下棋时的眼神,朕都会感觉心口绷得好紧,所以朕也认真了,明知道朕不花心思也能赢,但每次却仍是把不遗余力地把他杀得片甲不留……”
“但他终究没有胜过皇上。”沉默了许久,福禄低声应道。
“世人……都喜欢这么说的,福禄。”拨了拨额际的碎发,离王的笑容带着一些倦意:“这便是他可悲的地方。如此用心,拼尽全力去努力的人,在世人眼里却不如一个什么事情都不做的旁观者。其实没有他,西陵早一年便被昭安灭了。
福禄你想想,当初明若死守叶城,带兵夜闯幽州,只身犯险探凤南军又领着凤南军力抗阿之的时候,林广在陵都可助过他分毫?若儿他救了西陵,救了林广全族,可那人却做了什么?柳澄芮用叶源作胁迫他留在陵都,林广更是要把他赏给儿子当男宠。一纸诏书,一个虚名,五千两便把他打发了。
五千两……那林广每夜送给宠姬的发簪都不止五千两。
明若留书进策让他加固城防,他却挪了兵部的银子扩建行宫,后来幽州被破,那人倒还有脸怪城防不力。
明若冒着生命危险到楚国讨救兵的时候,这些人说他弃城不顾;明若回来却带不会救兵的时候,这些人则说他办事不力;明若杀死叶源救下叶城的时候,这些人又说他卖主求荣……
福禄,可知西陵为什么会亡?
因为那些人,他们什么事都不做,站在一旁骂却是会的,多骂他一分,便感觉自己又高贵了三分无辜了七分。而从来什么事情也没做的自己,便自然从来都没有错过。
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做的越多,自然也错得越多。
西陵的那些皇族重臣,每日只知享受高位所带来了利益,但身在其位所应该尽的义务,却是从没人想过。
若儿他把林允文当知己,可他却不睁开眼睛看看,这人身为皇子在西陵活了二十多年除了操琴之外什么事都不问,等到幽州破了,叶城破了,陵都破了,朕的大军守在他门外了却突然异想天开想要挽救,他凭什么?
居然还敢和那个宰相的儿子一起在朕面前骂若儿是妖孽……朕便废了他们其中的一人,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妖孽。”
“其实谢大人一直反对皇上放林允文出去,此人心计颇深,放虎归山,总是祸害。”
“林允文?谢及悦是多虑了……”冷声一叹,离王勾嘴,漠然道:“一个可悲到只能诋毁好友才能弥补内心空缺的人……是永远都不会对朕构成威胁的。”
想必……冷无双也心知肚明吧?
否则念在他以前和明若的关系,那人又怎会不拉他一把。
这人他看不起,永远都看他不起。
若儿,朕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其实最根到底,最大的错是在林广身上。
纵使一战成名,纵使他吞了豹子胆,也不该让一个从未在军营待过的人当将军,更不该把守卫一个国家的责任和重担,如此轻易地交到一个和西陵没有半点感情的孩子身上。
让一个三岁的孩童去放牧,结果羊群散光了,难道怪孩子办事不力么?
算了,也不用再去管这些人。反正若儿马上便会回到朕的身边。她的真心,只要朕明白就行了。
转过头,离王对着福禄吩咐道:“收拾下东西随朕去南门,等若儿过来,一起回凤阳……朕要亲自去等他。”
远远的看到十二皇子府的大门,远远的看到伸着脖子等在门外的宋默,时光仿佛又回去了以前的凤阳……从离王的寝宫被送回来的时候,那时的永央宫外,也有一个少年,一脸担心地候在门外。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呢……
皇上,聪明如你,却为什么不能明白很多事情,早在很久以前便已经无法挽回了……
不过这世上一厢情愿的人并非只有皇上一个,明若自己……不也一样么?
握着刚从水沟里捞上来的定国,明若笑了。
“殿下,您昨夜去了哪里,王大哥找了你一夜。”还没推开大门,宋默便焦急的一边跟上来一边道:“半夜的时候好像宫里出了什么大事,半夜丞相的人又过来了。”
“王旁呢?”
“王大哥一早便被宫里的人叫去了。”
“我待会儿也会入宫。”终于走到了卧房的门外,扶着门,明若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才转头望向身边满脸失措的少年:“你在门外等着,我让你进来再进来,我……有事要拜托你。”
“是。”少年看着明若,郑重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多了。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明若抬起头,无言地望向房内。这不过是一间很简单的卧室,一张床,一个桌子,四只椅子,加上一些书架摆设和墙上的几幅字画。
这便是,自己生活过两月的地方。
伸手轻轻地抚过光洁的桌缘,明若突然发觉自己有些伤感。
茶壶中的水还是暖的,想必宋默刚刚泡过,明若拎起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于是,桌子上便多了一杯茶,那杯茶静静地待在明若的眼前,默默地升着朦朦地白雾。
明若感觉它一个人可怜兮兮的,于是便又拿了一个杯子,放在它旁边,又倒了一杯。
于是,两只杯子便在她面前竭力地冒着稀白的水气,直到慢慢变凉。明若抓起了靠在自己面前的一杯,仰头喝了下去。
然后她转过身,开始理起了床铺,收拾起了柜子。
指腹轻轻地抚过窗缘,一扇两扇……好了,仍旧是没有半点的灰尘。最后一眼扫过四周的每个角落,房间终于干净整齐得好似没有人住过一般。
明若开始磨墨。
第一封信是给阳朔的,半盏茶的功夫便写好了,因为只有一句话。
“书房的第三个柜子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第二封信是给王旁的,明若在里面夹了二百两银子,这些钱是她贩粮的时候剩下的,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便塞了进去。
信里同样也只有一句话
“宋默交给你了。”
写第三封信的时候,手中的笔顿了一下,那是给离王的。
忍不住,就会想到分手时,那人像孩子一般的笑容。
“这世上有些事情本很简单,可偏有人不明白,就像明若……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白纸上,这一行黑字异常的醒目,明若看着这些字老半天,好几次已经塞进封筒,却最终又取了出来。
若儿,朕好高兴。
心一震,手中的信纸被揉成了一团。
这样怎么行呢?看着不断颤动的双手,明若无奈地笑了。
你看你,又心软了。
这样,不如那就……算了。
把纸团抛入一旁的火盆,明若静静地看着纷飞的火花不断地闪动,稀薄的白纸不久便化成了烟灰,带着自己最后对那人的话语,一起变为了灰烬。
风冥司……即使以前从未想过,当你抱着明若开怀笑的时候……那个时候明若还是原谅你了。
明若骗了你,是因为她不想骗你一辈子,所以,只盼你也……放了明若吧。
最后一封,是给无双。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明若提起笔,把心中从未出口的话一字一字地写到了纸上。娟秀的字迹全靠当日道明的教尺,落在无暇的白纸上,那些似是永远都不会有穷尽的话,最终落到纸上的,却只有一句,一句话。
“你进来吧。”见门外少年一脸紧张的模样,明若不由地笑了:“我猜宰相大人还会派人过来,所以给他的信就放在我桌上,等他们人来了让他们拿去就行了。这封信是给你王大哥的,等他回来,你帮我转交给他。”
“那这封呢?”宋默眼尖,立即便看到明若手边的另外一封信,署名的收信人,是冷无双。
“是啊,这封就要麻烦默儿走一趟了。”取过桌边点燃的红烛,明若看见黄色的油纸触到火花后慢慢地卷曲,变黑,直至化为灰烬。等到手中的信全部化为焦炭的时候,明若拿起笔,重新写了一个封套,然后把一桌的纸灰小心地封了进去:“见到冷将军,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明若手中的信,余光却瞥见桌角下不知何时滑落的巾帕。
“殿下,你掉了这个。”拽起丝巾快步追上明若,宋默低着头小心地叠着丝帕,他想把他叠好了,再交到明若手上,却正好错过了明若眸中的哀伤。
明若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折着丝帕,这块伤心的时候不小心掉落的丝帕,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会有谁为自己拾起来,如今却有人折好了,递到自己面前。
“谢谢你”,接过丝帕的时候,明若半垂着头,轻声地一字一字道:“默儿。”
“恩?”
“以后你的娘子一定好福气。”多好……有这么温柔的人当丈夫。
那个时候,被明若调侃的宋默只是烧红了脸害羞地挠着头,看着明若望着自己,浅浅一笑,然后转过头,缓缓地走了出皇子府的大门。
那是宋默,最后一次看到昭麟。
朝阳下那越来越小的身影,转身时的那抹淡笑,都深深的映入了少年的心中。还有那句临别的祝福……
默儿,以后你的娘子一定好福气。
所以十年后,当他接过媒婆递来的喜棒,挑开新娘头盖的那刻,望着身前女子娇羞的笑颜,已经成为近卫军副统领的宋默却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风冥司一行一早便出了城,温和的晨日照着漫步于林荫道间的男子,顺带还多出了一条长长的背影。迎着日光放眼眺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离王的目光头一次没了往日的凌厉,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雨后和风般的温润而柔和。
“看来国势的衰败,却并不影响这乡野小路的怡人之景呢。”不知何时,他张口,由衷地赞道。
身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