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迟疑了,看着琴官细小的指尖,皱紧了眉头。
“不愿意?”琴官观察着东郭的表情。这个时候,他不敢窥探对方的想法,恐怕受到任何微不足道的打击。
“不是。”东郭用嘴唇碰了碰那指尖上的血珠。血色抹在他的下唇,衬着他浅淡的肤色和完美的五官,使他看上去格外冶艳。
“你的血也给我?”琴官看着东郭,有些痴迷。
东郭无措极了,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右手,仿佛不能决定该弄破哪根手指。琴官不给他犹豫的机会,扯过一只手就咬破了食指。
东郭吃一惊,倒不是因为疼痛。可他没表现出一丁点反抗的意思,,只是有点瑟缩,神情也很不自然。
琴官把东郭的手指含进嘴里,那个雨天的记忆铺天盖地地向他回袭而来。他忆起了东郭的血的滋味——浓烈的荤味儿中透着茶花的清香,美味至极的血。
透过血液的记忆,琴官看到东郭的过去。
他看见一个美貌的异域女子站在金色的土地上,在炙热的太阳下,献祭似地把一个出生不久的男孩托过头顶;她用异国语言低念出为男孩祝福的咒语,嗓音优美而沉静;她的面容和东郭的极像,琴官明白了,她是东郭的母亲。
画面既而一转,一个明朝打扮的商人把男孩从母亲那里夺走了;男孩成长,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个异邦人;他渐渐发现自己和别人长得不太一样,开始怀疑;他知道了他出生的故事,相当长的时间里,他渴望亲自踏上那有着金子般色泽的土地,亲自确认母亲是否安好;之后,他认识了桃树林里姓胡的姑娘……
没有一个人的血液记忆让琴官如此着迷。他又想起他和商的事。他曾试图从商的血液中窥探商的秘密,可是商不肯向任何人揭示自己的往事,这也成了他现在恨商的原因之一。
他沉溺在东郭的血带给他的愉悦中,不顾一切地吮吸对方的指尖,源源鲜血就像受到他的诱惑,奔腾着涌进他的喉咙。
他几乎忘了正和东郭“结拜”的事,直到对方急切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才不舍地松开对方。
东郭的手指还滴着血,他盯着那花蕾似的血珠:“直到你我中有一方死去,否则永不分离……”他对东郭说下誓言,就像商曾对他做过的——这是仪式,他早就明白了。
东郭笑了:“不是这样说,应该是……”
“博远!难道你不要和我在一起?”
“不是的!”东郭有些窘迫,他的手还给琴官紧紧攥着,他不敢看琴官一眼,“我只是,我的意思是……”他把手缩了缩,可是琴官不肯放开。他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作为兄弟,长久住在一起倒无妨,不过……”
“我明白,不要说了!”琴官放了手,“怪我不会说话,叫你误会!”
东郭强自笑笑,起身便要走。
琴官忙捉住他的袖:“你还没起誓呢!你不起誓,我们就不算兄弟!”
“好、好吧。”东郭举起右手,“我东郭多闻,和第五……”
“第五中宫!”琴官编造了自己的名字,“我叫第五中宫!”他曾告诉东郭他姓第五,字天极,后来他知道天极是三个天区的中枢,又叫中宫,统领所有星辰,包含着商星,心和狐都是商星的别名。
这一刻起,琴官成了第五中宫。
东郭说道:“我东郭多闻,和第五中宫,在此结为兄弟……”
“等等!你要按我的说!”
东郭没有办法,因为琴官用那样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他道:“直到、直到你我中有一方死去,否则永不分离……”说罢,拂袖而去。
第五在东郭家住下了,还在东郭引荐下见过东郭所有家人和佣人——在第五看来,其实很没必要。
东郭家人对第五好得出奇,他们每天请他一个桌子吃饭。这是最让第五头疼的事,他不得不一天三次地把他已经和他们吃过饭的记忆灌输给他们,然后趁着和东郭独处的一小会儿从对方身上吸血。
东郭不知自己被吸血,因第五每次都对他催眠。
第五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和东郭独处——东郭虽待他很好,却故意和他保持距离。他只好自己找机会、寻各种借口把东郭骗来。
东郭并不讨厌第五,只是有点怕。他觉出第五对他的感情很不一般,但他是有妻室的人,且过不久就要做父亲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名声受到一点点损害,尤其不想让他最爱的妻子和孩子受任何委屈。
东郭常带着下人到异地做生意,第五每次都和他们一起去。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独自占有东郭。
他们骑马同行、坐在一起、住同一个客房……长时间的接触,第五发现东郭不像看上去那么单纯。做生意时,东郭精明简直叫人发指,即使和语言不同的外国人,他往往也能占尽便宜,还让对方觉得如果这次不掏腰包,这辈子恐怕再赶不上这么划算的买卖!
第五很高兴发现了东郭的另一面,开始痴迷于发掘对方的内心。
日复一日,他对东郭的情感越陷越深,无法抑制他对东郭一天天膨胀的爱意和占有欲,对东郭妻子和女儿的妒恨也越来越深。
他甚至不再有继续寻找商的打算和激情——他偶尔会对东郭讲起他和商的往事,就像讲着别人的事,麻木而冷淡。东郭只是听,从不作声。
他觉得他很可能不再爱商,但每一次吸食东郭的血时,他又不能自已地忆起商的味道。他承认,东郭在某些方面,和商很像。
有一天,他和东郭到田地里查看庄稼情况,假装成中暑,躲进了旁边无人的树荫下。东郭以为他生病了,一追过去就被他抱住。
“我知道你早明白了我的心意!”第五急切地说,“我不求你像爱妻子一样爱我,只要你心里稍稍有我、有一点点喜欢我,我就心满意足!”他踮起脚尖想亲吻东郭的嘴唇,可是他们身高差得太多,他将将够到东郭的下巴。而东郭有意躲避他的吻,把头抬得很高。
第五有点生气,扑倒了东郭,俯□疯狂地亲吻对方。
出乎意料的是,东郭没有抵抗。
第五顿时没了兴致,俯瞰着东郭:“为什么不反抗?”
东郭轻轻推开他,怜悯地看着他道:“好些么?”
第五笑了,就那么枕在东郭身上,听着对方的心跳:“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我明明不需要你报恩……”
“贤弟?”
“别这样叫!每次给你这样叫,我都想嘲笑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已是个年近而立的人了!”东郭想插话,第五不给他机会,“我爱你,不想再骗你!那只会让我痛苦!你知道是什么让我看起来像个孩子?正是你的血!”
不及东郭反应,第五就咬破了对方的脖颈。这一次,他没有给东郭催眠。
东郭大吃一惊,奋力将第五甩出去,起身就走。
第五追着他:“博远!博远!”
东郭快走几步,猛地回身道:“我只把你当手足看待。”他的口气仍温柔,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力量。第五扑上去,重新抱住他。他再度把第五甩开,慢慢后退,他看着第五的眼神充满怜悯与悲哀。
第五第一次在东郭面前流下了血色的泪。他呢喃:“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博远,我爱你!”
东郭似对血泪无动于衷,可他的眼中也泛起泪光:“我真希望”他说,声音那样轻、那样无情,“真希望此时此刻,能有一道墙阻隔我们……”
话音未落,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堵青砖墙破土而出,毁坏了田地,横贯二人之间,阻断了他们彼此凝望的视线。
07
S。W。Π
《其他人的想法》
风月暗消磨 07
第五知道东郭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似乎和他一样,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东郭不用吸血,也不会在阳光下感到虚弱;他的力量无疑比血族的强大,更接近神明。
第五当时还没有接触过这类人,不知道他们和他统称为神迹。
东郭自己也觉察出了自身的变化,一方面感到不可思议,一方面他自己也无法说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时常露出困惑的表情,让第五了解到他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心情。
自那日在田地里争执过,东郭与第五疏远了。虽然他还让第五住在他家,还对第五和从前一样好,但他再没有主动和第五说过一句话。
察觉到这点的第五,也不再主动靠近东郭。他忍耐着吸血的欲望和时时纠缠他的饥饿感,等待东郭有一天回来找他。他相信东郭会的,他从东郭越来越困惑的神情预见得出来。
他忍耐了整整两年,只在最饥饿的时候捉一只山兔或狐狸维生——小动物的血对他来说就像凡人闲时消遣的点心,不能用来填饱肚子,可他还是坚持过来。直至有一天,东郭真得来找他。
月上中天,宅院寂寂无声。
东郭独自叩响第五的房门。
第五猛地开了门。
夜的微光顿时释放了被禁锢一整天的阴影,它们逐步靠拢,鬼魅般聚集,占满房间内外的每一个角落。第五盯着东郭爬满阴影的脸,凝视了好一会儿,才让对方进去。
几上的烛光在从窗子缝挤进来的风下摇摆,使房中每一道影都如群魔乱舞。
东郭替第五关紧了窗。烛光一下子静下来,墙上大片大片的黑影像退潮的海水一般消失,最后却回光返照似地一跃成为团团光晕。
这抹光晕笼着迟迟不开口的两人。
终于,东郭打破沉默:“别误会,我找你是为了……”
“我明白。”第五打断道,“说老实话,我的回答也无法令你满意,因为我也没办法解释清楚——你和我不同。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你将会和我一样,永远不会老,永远会是你现在的样子。所以我奉劝你,找机会离开你的家人,趁他们还没发现你成了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不!我不能!”
“你必须!”第五顿了顿,尽量柔缓着语气,“难道你想让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