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持道:“他是狮鹫。”
冯斯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冷硬:“曾经是,不过现在不是了。”
我决定跳过这个话题:“这个不重要,我又不是因为他是狮鹫才爱他的。”
颓废大叔的怒气值瞬间上升到顶点,咬牙道:“我们跟他们不会善终!”
我点头表示理解,心里却没有别的感觉:“我也没想过要大家化干戈为玉帛,这十年来我可不只是在无忧无虑地睡着小觉流着口水。”接受完大陆的传承记忆,我比谁都清楚这两者之间隔着的是怎样一道鸿沟。死一两个人是不顶事的,只有哪一方全死光了,仇恨才有结束的一天。
——我知道的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多。
“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退让。”想起那道把栖带走的时空裂缝,我有些平静不能,“就算不能把人带回来,我也得再找他谈一次恋爱。”
冯斯特动了动嘴唇,最后苦笑道:“何必呢。”
我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这不是何必的问题,我总得再见他一面,两个人商量一下是不是再要个孩子,这样也好公平分配。”
3、理发
在冯斯特面前放出这样近乎耍流氓的宣言,事实上我却没什么计划。修现在人在哪儿,有没有把那位女王娶进门,过了十年那张脸又帅了几分,我统统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我现在不去找他,那下次见面肯定是在战场上,到时两个人对上打得你死我活,绝对不会有心情再发生点能让栖出生的事。
我琢磨了半天,果断决定进城剪一下头发。
……不管是要色‘诱还是要霸王硬上弓,先去做个造型总是好的。
于是——
“客人想剪什么样的发型?”
身材高挑、面容妖艳的白发青年两手撑在沙发椅扶手上,俯下‘身平视着镜子里顶着一头像狮子鬃毛一样奔放的乱发的我,蓝色的眼线从眼角一直勾到眼尾,极尽妖娆。
“弄个清爽的。”我伸手在脑袋周围面无表情地比划两下,“这些,这些,这些,都剪了,然后打薄。”
他从腰间的工具包里抽出一片银白色的薄刃,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暧昧沙哑的声线带着微微的笑意,说道:“明白。”
坐在理发店的沙发椅上,从镜子的反射里看到这个理发师的动作,一瞬间有种回到昨天的错觉。
那时我还没被车撞,就是一普通少年,每周有五天要上学,剩下的时间就带着一帮小弟跟人打架,飙车,唯恐天下不乱。学校里有很多规则我不遵守,唯有一项不得不照办,就是男生不准留长头发。我老娘每个月都要亲自领着我上理发店两次,我被按在椅子上剪头发,她就坐在旁边不时地投来威慑的眼神。
那时的阳光比现在好,一旁放着供顾客消磨时间的杂志也比现在多,只是当时我身后站着的是染着一头黄毛的豆芽菜青年,而不是现在这个声线暧昧得像尼轰声优的白发美男子。
虫族几乎每一个都是美人,这是真心话。
一进入他们的领地,大街小巷,目之所及,看到的都是能让人类的少女尖叫着晕过去的美貌男女。美丽的五官,微微泛着珍珠色光泽的肌肤,属于异族的瞳色,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色气,很容易就能捕获到抵挡不住虫族诱惑的猎物。
像我身后这个画着蓝色眼线的男人就是一名高明的猎手,光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靠近店门口的沙发上,都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到往来路人的目光。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先看到了他的脸,然后才注意到这是家理发店。所以,关于我走进来的真正动机,就暂时不要去追究了。
头发被一簇一簇地削短,掉在我脖子下方围着的白布上,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不由地想,看来冯斯特是对的。他虽然没想留我,但也不想让我到虫族的地盘上来。
这是一个比亚特兰蒂斯更加残酷的世界。上一秒还在跟你交换亲吻的人,下一秒手上就可能捏住你的心脏。没有记忆,没有感情,下手不会犹豫,杀死对方之后自然也不会后悔。他们只靠气味来分辨敌我,带有虫族基因的冯斯特只要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顶着那张脸混进来完全没问题。
本来当年亚特兰蒂斯制造混合种的本意是为了让他们打入内部,方便刺探虫族的情报。可惜他们的作品一直受到纯种的逼迫,在夹缝中苦苦挣扎了几千年,对大陆并没什么感情。在修叛出的时候,他们大部分都跟着来了这里,只留下少数像冯斯特这样跟虫族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没有离开,但已经失去理智的亚特兰蒂斯民众把被背叛的怒火加诸在他们身上,这一小群人的日子也很不好过。
在他看来,我想混进虫族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
我得承认,这事冒险倒是不冒险,就是有点麻烦。如果不是真心想把头发剪得好看点,我是不会去把自己变成一只虫子的。你看,所谓evolve…key就是这么回事,人形基因修改器,一旦接受完传承记忆,改动基因就跟喝水一样容易,想变虫子变虫子,想变狮鹫变狮鹫。
一秒钟变格格什么的,在老子面前简直弱爆了。
白发的异族理发师指间夹着那片轻薄的刀刃,迅速地把我的头发削短,细碎的黑发在我眼角的余光里飘落下来,掉在光洁可鉴的地板上。他的手指动得飞快,很快就把我的头发打理清爽,片刻之后从侧面转过来,准备修理前面。
我看了看镜子里被头发盖住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在那夹着薄刃的指尖落下来之前开口道:“等等,前面不用剪了。”
他停下动作,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暧昧的笑意:“也是呢——”
我被掉进眼睛里的头发刺得眯起双眼,在这个安静的午后等待他的下文。
这家店里没有别的店员,也没有其他顾客,开在并不繁华的街道上,连招牌都不怎么起眼——唯一具有吸引力的,就只有这个正在微笑的白发男人。他取过镜子前放着的海绵,开始清理我脸和脖子上粘着的细碎头发,像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你的血统很一般,脸却长成这样,遮起来也好——”
他在镜中微微抬眼,妖娆的眼线就像蛇一样灵动,朝形象焕然一新的我露出微笑,“无论什么时候,能够少惹一些麻烦……总是好的。”
听完这话,我下意识地看镜子。虫族的血统就跟亚特兰蒂斯的种族等级一样,分辨的方法很简单——越是优良的血统,就意味着越是美丽的相貌。血统尊贵的虫族很少出现在卫城周边,为了不引起注意,我只是把自己的基因改成了普通的绿血虫族,样子却没怎么变。可惜,我都忘了现在距离自己的幼年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长相也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现在光凭这张脸,我去冒充皇族都绰绰有余。
……好吧,看来又得换脸了。
我感到有点惋惜,因为这新形象我才刚适应没两天。正低着头思索该换个什么样的相貌方便行动,那人已经把围在我身上的布给解开了,轻轻一抖就把上面的头发给抖到了地上。
他看了看我,温和地开口道:“你这次来剪头发,也是为了去应征侍卫队,想给主考官留下好印象吧?”
这个一看上去就长得跟他的血统很匹配的男人把指间的刀片擦干净,收回腰间的工具包里,笑得温文尔雅,就像一个人类的理发师一般无害。
我抬眼看他,略一迟疑,点了头。
——天知道在他提到这事之前,我连有侍卫队这个组织的存在都不知道。
“我得找份工作,才能养活自己。”一旦确定了接下来的行程,我整个都淡定了,觉得该解释一下自己的动机,“听说侍卫队在招人,我就来了,正好路过这里,就进来剪个头发。”
理发师没说什么,蓝色的眼线依然那么妖娆,目光却很温和。我见过的虫族大多带着一股冰冷的无机质气息,这种偏向人类某种名为善意的表情出现在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体身上,让人觉得有些突兀,但并不是不可接受。冷漠可以是多情的伪装,那么温和的笑容也未尝不能是无情的假象,如果怕中招的话,不要太靠近就好。
我倒也不认为自己跟这个虫族会发展出什么交情,就算有,太阳一下山他也忘了。所以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这套在成衣店里随便买来的衣服,问道,“多少钱?”
从山谷离开的时候,冯斯特给了我不少虫族通行的货币,买完衣服鞋子也还剩很多。男人却说道:“我可以不收钱,不过我对你手上的那条银链很感兴趣,或许我们可以做笔生意,你能把它卖给我么?”
我把眼睛一垂,拢了拢袖子,说道:“这玩意儿不卖。”
说完从那叠钱里抽出一张面额最大的,搁在桌上,“不用找了,陪我说了这么久的话,剩下的就当是小费。这么些年来,你是第二个跟我讲这么多话的人。”
他没推辞,也没对我拒绝交易的行为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收起了桌上的钱,在我胡乱地拨弄着刚剪好的头发走出去的时候,用他那沙哑而暧昧的声音说道:“你想去的地方在这条街的尽头,祝你好运。”
我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摆手致意,等踏进阳光中的时候,脸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顾小城那带点婴儿肥的脸蛋,在他长大之后,估计就是我现在这模样。
4、侍卫队
我醒来之后曾经回过一趟城堡。
我老子跟我老娘一早陪着姥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那里已经有十年没有人住,家具上都积满了灰尘。主人一离开,自然管家也会跟着走,当年的事对亚特兰蒂斯而言就是一个伤疤,曾经的荣耀之地也变成了现在的禁地。
大陆上再没人提起修,也没人提起狮鹫,仿佛他们从来没存在过。
近十年里虫族都没有大动作,但没有人因此感到一丝安逸。平静的水面下暗藏着激流,大陆内部的各种矛盾被进一步激化,失去隐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