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言目光坚定截口道:“他是我师弟,那绪。”
那嗔从那绪身后,跨出一步,不怕死地大声吼道:“他是我师哥,那绪。”
“他是师叔,那绪。”
“他是师叔,那绪。”
“他是师叔,那绪。”
……
一时间殿堂,无畏声音跌宕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一波高过一波,势如破竹!
那绪缓缓走进大殿。
灯火颤动。
佛祖慈目。
兵士们提着兵器,开始无措,开始萎缩。局面瞬间奇异扭转,一帮弱和尚手无寸铁,却给人一种感觉,刀枪不入。相当——出类拔萃。
很快,那绪走到了国师眼前。
国师愣了愣,激动地抬起手臂,指挥道:“左右给我拿下……”
“下”字音还未发全,只觉一阵风压扫过,一下又灭了四支蜡烛。
国师顿觉一种古怪的寒冷钻穿进入他的肉里,接着骨肉撕裂的声音,温热的血薄喷在国师的脸上。他低头,只见左胳膊没了。
感觉到痛都来不及,他的胳膊没了,整个没了。大半身变成鲜红。
国师大骇。
滴答——
一滴血坠地。
身旁,一头斑斓猛虎,正叼着他的残臂,冷傲环视了下周围,随即“嘎巴、嘎巴”,十分旁若无人将横咬在嘴里的手臂一嚼二断,两嚼四断。
惊魂未定间,数十头老虎,已经慢吞吞地步入殿堂。
那绪缓过了神,回头一望。
很不幸,外头还有许多老虎,正聚拢过来。
局面再次骤然剧变。
浩浩荡荡一支老虎大军,包围了所有人——好人坏人,有条不紊。
似乎不着急攻击。
双方僵持。
重伤的国师处理伤口,喘粗气:“杀出去,杀出去!”
那言皱眉道:“大家别慌,先慢慢退出去。”
官兵谨慎地后退,向独臂的国师靠拢,冲向门外。
这撤退,眼花缭乱。
駮灭亡,虎果然成灾。
眼看退出寺门,国师眼珠一转,忽然对着那言恶毒笑道:“和尚,你们可以选择了。我们双方全身而退,就等于大大方方把这些老虎放出去,让它们祸乱天下。这样,全天下的百姓就会知道那是虎灾,不是那绪的错。当然,你们也可以留下来,劝老虎从善。不过这样,百姓还是相信虎灾从来是个谣言,那绪依旧是罪魁。”
这席话出口,令那言一愣。
脸色苍白的国师忍住疼痛,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所有官兵火速撤离,只留下僧人。
军僧合作后,只留下佛家弟子,独自面对虎群。
刚刚咬断胳膊的老虎歪歪头,又步回到虎群最前头,注视众人。
月光很好。
那言扭头对那绪道:“师弟,对不住。”
“师兄,客气了。”
师兄弟各自双手合十,两两对望。
然后,那言发法令:“俱焚屏。”
众僧落地而坐,开始念经。
袈裟猎猎。
即使没有胜算,他们也必须在这里。和尚诵经声,直上云霄,浩瀚声凝成墙,矗立天地间,如一道屏障,挡住了群虎的去路。
老虎焦躁冲杀屏障,就会有股逆风刮向僧人。
一次接着一次的震撼,僧家岿然不动,诵经声不断。
一次接着一次,一方虎躯万震,皮毛耸立,痛不欲生;另一方,傻乎乎的和尚认真诵经,双耳朵都震出了血,血线蜿蜒。
俱焚屏,玉石俱焚。
念与力不断抗衡。
我不入地狱,谁入?
佛家本色。
僵持难定。
僵持持续。
玩命时刻,有个身影骑虎从远方走来。身型清瘦,长发飞散。
群虎停止攻击,呼啸,扫动虎尾。
谁都不会想到,指挥虎群的居然是只伥。
所有一切都静下,只听得见风。
走到屏障跟前,伥跳下虎背,不疾不徐道:“你们谁是那绪?”步伐轻飘犹如鬼魅。
“贫僧就是。”回答之声,清晰地传出。
“听说你有两颗心?”
“是。”
“在整理白泽图?”
“是。”
“很好,我有事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日将日更。
第四十章
双方都没有提出借一步说话。
“不知道为何,我最近心里很难过,很久吃不进魂。传说你很厉害,知道不少奇事,虽然大家对你的修为纯洁度争议很大,但我想你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我保证事后,虎群回到深山老林,绝对不会随便吃人。”伥开门见山。
那绪问:“你这症状,何时开始?”
“不记得了,我的记性一直不怎么好。”
“因为你吃了太多魂魄,那些魂魄的记忆交缠,以至于连你自己的记忆都被蒙蔽。”那绪低了头,微微沉思,便有了答案:“也许,梓潼悟可以帮到你。”
衍云寺有经,名梓潼悟。
传说是条名为梓潼的恶龙,遇佛大彻大悟,留下悔过书。聆听此书,可令万灵远离罪孽。
那绪念经,地上出现八瓣莲花。
地黄,水白,天红,狱黑各伺一方。
十方佛法,拈花笑天下。渡化迷途万灵。
如果被伥吞噬的魂魄能被超度,离开他的身体,那么他自己原本的记忆,应该就能拨开云雾显形。
此经文念了半宿,伥突然站起,走出莲花中心。
“好像不起作用。”他看着那绪,神色潸然,“还有其他办法吗?”
“恐怕没有。”那言摇头,不动声色地瞧瞧五尺外的虎群,“要不你们先撤,等吾等找到了法子再去找你。”
“我凭什么信你?不要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没胃口听。”
“你要如何?”那绪问。
伥转脸望向那绪,缓缓道:“不如你留下做人质,跟我们走,让你师兄去找办法。”
那言制止那绪,道:“我可以替师弟做人质。”
“不,我决定了,就是那绪。”伥鼻孔朝天,摊开双手,“要不大家重新来过,再鱼死网破地闹次?当然,你也可以现在说我的本名,我的虎群向来管杀,管吃,不管埋。”
双方即将闹僵,那绪道:“我去。”
“师弟……”
“没事,大师兄的能耐我信。”那绪坦言。
“商量完了吗?那绪高僧我们走吧。”伥不回头,骑上虎背。
“走。”那绪点头道。
百里西南向,虎怠道,望奚谷。
谷由东西两道贯通,东路窄,西道宽,换句话说,就是东难进,西好退。
群虎在此休息,别有特色。
伥采好野果,又烧了根枯枝,吹灭火头,用烧焦的炭黑在块破布上写字,写完对着那绪直笑:“你们凡人只知道是皇帝在找你,只有我们知道那个貔貅要找你。”
“是么?”那绪盘坐不以为然。
“把你交给貔貅,换点人肉来吃,应该不成问题。”伥道完,把破布卷齐整,丢给一头老虎,“去,告诉貔貅,那绪在我手上,如果他想要人,必须按我讲的条件来。”
老虎衔信走远,那绪才反应站起身,几只壮虎上前,满含威胁地将他围困住。那绪思忖片刻,又重新坐下念经。
伥背靠大树,手枕头:“等吧,希望貔貅明白别让老虎等太久。”
是没等久。
几个时辰后送信的老虎回转,带回一封回信。
伥打开信,笑得恶毒,手指前方小路道:“椴会说给我们带千把人来换这和尚,马上就到谷外。”
那绪怒道:“你为何言而无信?”
伥端正坐好,翘腿抖脚,大笑道:“大师,你说这话是不是说得太迟了?方才你为什么不说?”
“我确实想再会那椴会,问他一些琐事,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向他讨要一千个活人来换你,是不?”伥咂嘴,站起身,围着那绪悠悠打转,“和尚,其实我很讨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很像那个月光王,一样有两个心脏,一样会识别神兽的本名。”
“最最关键的是,我吃了杯雪的魂魄后,才知道那个月光王死了还不消停,回魂日还把他好似很了不起的觉魂交给了駮王,而駮王费尽力气,把他的觉魂藏在天不管,地不收的棺材里。明白駮族为何要灭族吗?就是因为那个貔貅要觉魂,傻兮兮的杯雪不肯……”
那绪一愣,觉得有些不对,“杯雪?他的记忆?你看到了他的记忆?这不可能,你明明说梓潼悟没有奏效。”
可惜情势已经不容他多想,谷外有人高喊:“伥兄弟在吗?我是椴会。”
伥立即赔笑,高呼:“在在在。貔貅大爷,你先把人送进来,我点足了人数,就押和尚出去。”
“不是该一手交人,一手交和尚吗?”
“貔貅大爷本事高强,能随便灭灭駮族。我们小小一群老虎哪里会是您的较量对手?”
沉静少许,又传来椴会的声音:“那么,成交吧!”
伥得意颔首,眉开眼笑地望向那绪。
那绪迟疑道:“原来,你已经记起了。”
作为虎食的人陆续进谷,不知道椴会用了什么法子,送死的人表情木讷如行尸走肉。
伥没说话,只过去走到虎王面前,朝着年迈的虎王拱手:“大王,我就陪到你这里了。一千人足够大家吃一段日子了;但是,请你保护这和尚的安全,千万别把他交出去。”
对此变化,那绪诧异之极,想问清究竟,刚张开嘴,就被伥投进了一枚小野果,舌头当即刺麻,说不出一个字。
“慢慢你全身就会麻木了。不过放心,就麻痹几个时辰,省得你唤出我的名字,破坏我的计划。和尚,我还是很讨厌你的。至于为什么放你走,只是想你把杯雪的事情写进白泽图,让世人知道,他不是孬种,别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人越进越多。陆续进来,伥对虎王挥手:“走吧。”
虎王没动,所有的老虎都没有动静。
伥正经道:“这是私人恩怨,和你们无关。我们的关系结束了。”
虎王侧头,吼叫一声,两只老虎用嘴拖出了一把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