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臣以为,每斤征十文盐课,是不是太高了点?”韩爌在众臣的众目睽睽之下,问道。
杨改革看了一眼韩爌,见这老头一副卑躬的模样,没有以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势,笑了笑,道:“此事,还得问毕爱卿,其实,朕也蛮希望有这样多的,但也觉得有点多,我朝先前盐课不足百万,说起来,不过每斤盐征收了一文盐课,如今猛然涨到十文,……毕爱卿,你如何说?”
“回禀陛下,十文其实不高,就以先前纲盐法算,给灶户每引盐不过支粮食一石左右,实际每斤盐不过三五文的本钱,即便加上十文盐课,也不超过十五文,实际,如今,稍稍好一点的盐都要价四五十文,少的也要三四十文,所以即便是加了十文盐课,这盐价还有很大的降价空间,这也是臣要说的,新盐法必须兼顾天下百姓的利益,新盐法必须保证老百姓吃到更加便宜的盐,而且是好盐,只有如此,这新盐法才是好盐法,否则,新盐法就是失败的,新盐法还要改……”毕自严又说道,其实,这些,都是皇帝早已在票盐法里说明了的,他不过是转述而已。
毕自严的话一说完,朝堂上更是一惊!千万两盐课就够惊人了,现在皇帝居然还要求盐价降价,要求吃好盐,这……
百官均是百味杂陈,韩爌更是唏嘘,那里是什么早朝啊!这可是实实在在对盐商的一次审判啊!皇帝这个新盐法一出炉,天下人拥护不说,盐商……,盐商,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自作孽,不可活啊!韩爌唏嘘不断,更是坚信自己当初及时割裂是正确的,否则,皇帝把这个新盐法丢出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看着一地的大臣怪异的表情,杨改革依旧是微笑而已。
“毕爱卿果然是下过心思的,对盐课一事了解如此之深,没料到,盐课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学问,朕是受益良多啊!那卿家说说,新盐法施行之后,盐价大致会是多少?比之现在呢?”杨改革笑着问道,脸上,稍稍带着一些欢喜。
“回陛下,臣以为,本钱加上盐课,最多到十五文,算上盐商运销,至多加到二十五文一斤,比之如今动辄三四十文,或者更高的盐价来说,仍是可以让盐价大降,可以让天下百姓受惠于陛下的新盐法,如新盐法能做到此,则说明新盐法是成功的,则天下百姓,莫不感激陛下……”毕自严严肃、自信满满的说道。
“十文的运销钱,够吗?”杨改革问道。
“回陛下,差不离了,运销有远近,距离产盐之地有远有近,可适当微调,或者稍低,或者稍高,也是可以的,并不一概而论。”毕自严回答道。
“嗯,这倒是可以理解,如此说来,征收千万两盐课确实是不多,并且还能让老百姓吃到更加便宜,更加好的盐,也并不矛盾,呵呵呵,毕卿家,朕可是十分好奇卿家的新盐法呢?卿家可有理好的条呈?”杨改革问道。
君臣一问一答的说着盐课,好想是在讨论新盐法该如何改,但是,众臣也都知道,这盐法,皇帝必定造就准备好了,所谓毕自严起草新盐法,其实,不过是皇帝通过毕自严的嘴说出来罢了,这哪里是什么讨论新盐法!明明就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审判盐商呢!今日朝堂上的此消息一出,盐商……,唉,……
韩爌听着这些东西,眼神,早已飘忽了,皇帝今日的举动,他已经全部明白了,想起了先前办魏案的时候,皇帝就是一副只求财,不要命的模样,只要缴纳赎罪银,统统好商量,连锦衣卫都改了行事的方式,找人喝茶而不是用鞭子下大狱,又想起自己在那场对决的时候的忽然转身,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怕也和皇帝这幅模样有关。
又想想去年皇帝放刑部尚书乔允安然离去的事,皇帝放乔允升的事,韩爌先前还拿不准皇帝为什么这样做,如果按照他的想法,必定要置这些人于死地的,起码也要让这些人翻不了身,但皇帝却没这样做,轻松的将乔允升放走了,走的时候,还召见了他一次,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当时还以为皇帝是性子弱,耳根子软,下不得狠手,一个老好人脾气,……可到了今天,韩爌知道自己错了,皇帝的算盘相当的精,之所以放过乔允升,怕是在算计盐商们的家财……
韩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想通了什么,抬头看看皇帝,见皇帝微笑着端坐在宝座上,神情淡然,一副好说话的平和模样,只能再次叹息,当真是不可小视皇帝啊!怕如今,南方的盐商已经自动的跑到徐子先那里献上家财,以求皇帝宽恕吧,以皇帝一向的好名声,一向“善良好说话”的模样,怕还真的有盐商会走皇帝给的这条道,放那乔允升,怕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有那乔允升的指引,或者说牵线搭桥,皇帝的算盘,怕还真的给打响了,一旦有人带头,盐商在如今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境地里,怕会疯了一般的抢这条道,徐子先在江南,又是一个可以镇住场面、做主的人,不废吹灰之力,就坐等盐商乖乖自动将家财献上,想到这种可能,韩爌整个人都通透了……,又想到皇帝走之前找过乔允升谈话,怕真的就可能谈了些什么秘密约定,不,不是可能,那绝对会有,唉,这一下,盐商的家财可是完完整整的被收到了皇帝手里,和那种是死斗之后,盐商耗尽、转移、被漂没的家财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想想盐商纵横大明二百年所积累的财富,韩爌即便是见多识广,见惯了银钱,也是面红耳甘,心跳加速,皇帝这一手,不知道能捞到多少银子,什么面善,老好人,好说话,那统统不过是层皮啊……
想通了的韩爌忽然笑起来,或许,自己当时转身这个决定,真的是个不错的决定。
第485章 路子
江南。
扬州。
崇祯二年的这个新年,对于有些人来说,并不好过。
皇帝忽然在朝议上将盐商牵扯进通虏案,查办盐商随之成了定局,消息传到淮扬,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些盐商被锦衣卫请去喝茶,随着就是查封家产。
这让繁华了二百年的淮扬盐商们,大惊失色,纷纷联络商量对策。
还没待这些盐商商量出个有效的对策,紧接着,就是更坏的消息传来,盐商的后“关系”们和皇帝斗法彻底失败,让焦躁不安的淮扬盐商们,更加的不安,随之的就是更多的盐商被逐一的牵扯进去,更多的盐商被查抄。朝堂上传来的消息没说错,皇帝是要借着通虏案,收拾盐商。
扬州自古就是繁华的城市,也是盐商聚集的中心之一。
正月初四,淮扬的大盐商,并没有在家中享乐,而是焦躁的聚集在了扬州,商量对策。
一个茶楼上。
盐商们没有了往日那般欢快与潇洒,也没有了往日那般沉着和冷静。在场的盐商,无不犹豫,焦躁,惶恐不安,更多的是绝望。
朱家,郭家,王家,梁家,刘家等大大小小十数家代表,齐聚这座茶楼上,商议着对策。
开场的,不是往日莺歌燕舞,不是往日的肉林酒池,而是死寂,而是沉默,他们这些有数的大盐商,之所以能纵横大明朝二百年,和他们编织的关系网有关,除了结交有权当官的士人,也自己资助贫寒之家的子弟,待这些人读书考中进士之后,这些人又反过来成了这些人的庇护伞,或者干脆就是自己家族的子弟去考进士,也有高中者,所以,盐商和大明朝的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本以为,有着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可以安享太平,可以享受无尽的繁华,却没料到,一个霹雳从天而降,将他们劈得头晕眼花,劈的眼冒金星,皇帝不动则已,一动,就将他们编织了二百年的网,彻底粉碎,他们成了无本的浮萍。
无尽的沉默,一直笼罩在这些人头上,让这座平日里热闹非凡的茶楼变得寂静可怕。
过了很久,终于有人打破沉默,开口说话。
“京里的情况,也就不用说了,诸位也都该知道吧。”王家的代表,率先就开口了。由于长时间没开口说话,所以,猛然间开口,声音带着嘶哑,带着含糊不清。
京城里的消息,大家都知道,当然不用再说,如今铺天盖地的消息没一个是对盐商有利的,那天的邸报不是臭骂盐商的?更不用说他们“关系”那里送过来的消息了。
又沉默了半响,有人接口道:“我就知道,当今皇上,不好惹,当初我就说,不要拖欠当今皇上的盐课,即便不交完,交个二三百万也可以搪塞一下,可你们偏偏不听,说什么从来没怕过皇帝,皇帝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现在好了吧,看看现在,咱们成了什么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天下人咒骂的蟊虫,国贼,指不定那天就被锦衣卫叫去了……”这个人是郭家的代表,埋怨道,锦衣卫不断的将盐商叫去问话,紧接着就是抄家,今日一家,明日两家,这两淮的盐商,已经是惧怕的极点,止不准那天就到自己头上来,向自己的“关系”求助,“关系”们却告诉他们的,只有“好自为之”,只有搪塞。
“……被锦衣卫叫去还是轻的,听说如今锦衣卫不打人了,怕就怕有人把咱们跟秦桧做比较,将咱们一干人等的跪像跟秦桧摆到一起去,那可就遗臭万年了……”这个王家代表,黑着脸,无奈的说道。
“这能怪咱们么?皇上每年要五百万两?咱们要是交这样多,咱们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了啊?”梁家的代表是个年轻人,气急败坏的说道,整张脸都是扭曲的,他家的老爷,刚被锦衣卫叫去问话,属于抄家在即的。
“所剩不多,也总比现在强吧,看看现在,一个个抄家的抄家,等死的等死,哈哈哈,咱们这些盐商也繁华了几百年了,也够了,依我看,乘着还没办到自家来,尽情的享用吧……”另外一家的代表很“乐观”的说道,想表现出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偏偏一张脸痛苦和不甘纠结在一起,格外的扭曲。
“砰!”
一声巨响,众盐商代表都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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