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向宁幽幽感叹:“打从我记事起,咱们这些人就在一起了,好些事一闭上眼就好像刚刚发生一样,怎么玩,怎么闹,怎么互相关心,怎么亲密无间。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都变了呢?一个个变得这么可怕这么陌生……劲松,你会永远是那个劲松吗?”
罗劲松假意冥思苦想了许久,直到楚向宁的脸色暗淡下来,才轻刮了一下向宁的鼻尖,装模作样地说:“我呢,说不定会变成首富罗劲松,中年偶像罗劲松,高球大师罗劲松,心脏科专家罗劲松,但是……我会永远是我们二胖的那个劲松!”
楚向宁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季临到底悄悄来看了楚向宁一次。他挑了个罗劲松不在的时候,远远地从门口向里面张望过去,病床上的人沉沉睡着,脸色略有些苍白,似乎也清瘦了一些。直到护士进去打针,楚向宁醒过来,冲着护士小姐轻快地笑了一下,季临的心才安稳下来。
只几日光景,季临浑身上下透着一片灰败气息,胡茬稀稀落落滋长出来,愈发显得落魄憔悴。下楼的时候,刚好碰见带着相同目的而来的夏桥。夏桥躲躲闪闪低下了头,季临望着她,忽然没来由充满了厌恶。
如果不是她的家世,父母就不会拼死逼着自己结婚。如果不是她趁酒醉拉自己上床,两人根本不会发生关系。如果不是她突然怀孕,自己也不会饱受良心的谴责,进而精神失控。如果不是她多事带了夏朵来参加聚会,又怎么会酿成那样的惨剧!如果不是她坚持报警、坚持强|奸的指控,向安或许可以减轻些罪责。而这一次,又是她挑起了聚会,自己才会伤害到向宁。一切一切,都是因为她。
两人如同陌生人般淡漠相对。擦肩而过的一刻,季临忽然冷冷丢下一句话:“夏桥,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没有好事发生,你是专为惩罚我的罪孽而来的吗?”
夏桥浑身一僵,呆呆回过头去,如同听不懂一样直勾勾望向季临离开的背影,低声呢喃:“什么?我是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她忽然没来由哼哼笑了起来,笑够了,她自己对自己点点头:“对,我就是为了惩罚你的罪孽而来的。”
这个月的周二,又到了去监狱会面的日子。楚向宁想撑着去看看,罗劲松强硬地阻止了他这个念头。向宁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去为好,脸色糟糕精神又极差,任谁都看得出是一副病容,这样的状态过去,只怕大哥又会胡思乱想不得安生了。
前前后后躺了一个多礼拜,在楚向宁的坚持下,罗劲松接了他出院。提前好几天,罗劲松就很用心地做好了计划,回家之后如何休养,如何进补,如何长膘催肥,都一一罗列下来。还专门买了吸氧设备放在家里,以防万一。
一进家门,气氛就有些不寻常,那两条大金毛本应该摇晃着肥硕的腰身、甩着口水淋漓的舌头迎上来,却在小情侣两个进门的一刻,双双夹着尾巴跑回了笼子,安静挤在角落里不出来了。
罗劲松放眼一看,原来狗儿女在家淘气,打闹时撞歪了书桌,摆在上面的模型车掉了下来。两只狗没见过这新鲜玩意,一时兴起,就给咬了个稀巴烂。它们也自知闯祸,怕挨揍,便可怜巴巴躲了起来。
楚向宁一看自己的心肝宝贝模型被大卸八块,当即气不打一出来,眼刀狠狠飞向罗劲松。那是哥哥送他的生日礼物,也是他收藏品里的第一号,十几年前的模型,已经是绝版了。
罗劲松缩缩脖子,严肃地唤过狗来教育道:“阿;宝妞,爹这次可要狠狠批评你们了。怎么能欺负二胖呢,二胖子是谁?那可是老爹最宝贝的人。”狗们似懂非懂地呜呜叫了几声,表示知错了。
楚向宁认为惩罚力度不够,一脚揣在罗劲松腿弯里,醋味洋溢地说:“现在是快速问答,罗劲松我问你,爱我还是爱阿?”
“爱你!”罗劲松不假思索。
“爱我还是爱宝妞?”
“爱你!”
“爱阿还是爱宝妞!”
“爱你!爱你!坚定不移就是爱你!”
楚向宁舒服了:“小子,很上道嘛!”
罗劲松毫不松懈:“多亏二胖子少爷的悉心栽培,全是您老的功劳!”
“吱——吱——”放在桌上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罗劲松保持着刚才的奴才相,弯腰一路小跑去接起电话。楚向宁被他的姿态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电话接通,罗劲松只说了句:“对,我是。”便沉默不语了。残留的笑容渐渐从他脸上褪去。他皱起眉头,望向几步之外的露台,在那里明亮的阳光底下,向宁正开怀地逗着两条大狗,笑容如花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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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罗劲松手里紧紧攥着电话,笑容渐渐退却。他望了一眼阳光下无忧无虑笑闹着的楚向宁,艰难地背过身去,轻声说道:“恩,我们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罗劲松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觉得有一团巨大的乌黑色的怪物压在头顶,挥不散也擎不起,更加无法逃避,他不能要二胖独自承受这沉重的变故。
一只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楚向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试探着问:“劲松,出了什么事?”
罗劲松不由分说,一把将其揽在怀里,紧紧拥抱着,温柔地说:“胖,听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爱你!”
楚向宁抿抿嘴角,任由其抱着,眼神却一片模糊,纠结地望向高高的天花板。许久,他深吸一口气,似做好了一切准备般,释然地点点头:“说吧,我妈还是我哥?”
一小时后,罗劲松陪着楚向宁来到了监狱医院。这是大半年来,楚向宁第一次不需要隔着厚厚的玻璃屏障,直接注视哥哥的脸。那张脸一片雪白,几乎要融进床单里面。向安的表情宁静安详,看不出一丝痛楚与悲伤。只有脖子上那条深红色的凹陷的勒痕,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中显得刺眼而狰狞,仿佛在脖子上张开一个血盆大口,要将那具早已了无生机的躯体吞噬殆尽。
楚向安是前一天夜里,用鞋带吊死在洗手间的。发现的时候,早已死亡。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不与人聊心事,因此也没人看出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有一个犯人报告说,在会见日的晚上,曾听见楚向安似乎缩在被子里偷偷哭过,但当时已是深夜,他睡得迷迷糊糊,因此不敢肯定。
那个会见日,楚向宁本该来的。只怕哥哥看出他生病,便没有来。谁知那一次,竟错过了哥哥生前的最后一面。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死,但是,说不定那天他出现了,就可以改变什么吧。
楚向宁想上前摸摸哥哥的脸,却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腿越来越软,不受控制,最后如果不是罗劲松用力搀扶着,他几乎跌在地上。
罗劲松见情形不好,赶紧将向宁架到旁边坐下,一下一下帮他按摩着胸口。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走廊上响起了令人毛骨悚人的哀嚎。
季临几乎是跪着,爬进停尸间的。他如同濒死的野兽,双眼通红,眼泪鼻涕一起滚落。杜俊华、陶桃、陶婶都来了,他们想抓住发狂的季临,却被其大力甩开。季临扑到向安的尸体上,双手大力将人抓起,喉咙口发出非人的悲鸣,呜呜咽咽,却只有一个字:“安……安……安……”撕心裂肺。周围的医生和狱警都不忍猝睹,各自调开了脸孔。
楚向宁精神稍稍恢复了一点,猛地从罗劲松怀里冲出来,揪住季临的领子,一掌扇了过去:“哭,你还有脸哭!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判刑!怎么会死!”
季临任由巴掌一下下落在脸上,既不躲闪,也不阻挡,只瘫在地上痛哭着叫喊:“安……安……”
楚向宁恨恨咒骂:“你这个杀人凶手!懦夫!骗子!”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罗劲松强行抱了出去。
后来,尸体被运走,工作人员陆续离开了。罗劲松也带着昏昏沉沉的楚向宁回了家。只有季临固执地跪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神情呆滞地低语呢喃:“安啊,说好等着你的,说好十五年的,现在……让我去等谁呢……”
这天晚上,照顾楚向宁上床之后,罗劲松和他躺在了一起。楚向宁侧着微微蜷缩起身体,而罗劲松就从后面一手环绕将他搂在怀中。向宁的背紧贴着罗劲松结实的胸膛,那人浑身都暖暖的,他感到一阵踏实。他知道,罗劲松这样做,是害怕他夜里忽然发病。
楚向宁心里想着:所谓依靠,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不知道哥哥和季临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有某个瞬间,也曾这样的笃定和安稳过……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楚向宁觉得身体十分疲倦,眼睛也酸胀得无法睁开,可是头脑却清醒,没有一丝睡意。他轻轻扭动了几下,身后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