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才两岁大的时候他妈就病逝了,齐勇军当年三十不到的年纪就这样一个人拉扯着儿子过了十多年。也不是没人给他介绍让他再往前走一步,不过齐勇军老怕在后妈手里头屈着儿子,始终不同意再找。齐勇军粗人一个,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他下狠手的打齐天那就是地道的恨铁不成钢,其实心里头,他比谁都在乎这个儿子。
“傻小子,发什么愣呢?”
“刘叔?”齐天一回头,看到的是装在塑料袋里的两个鸡蛋灌饼和一杯塑封好的豆浆。
“没吃饭呢吧?”把东西又往齐天手边递了递,大刘正想说点什么,他那边卖鱼的摊位有人喊着要买鱼,大刘忙把东西塞给齐天让他吃了就跑回去招呼生意了。
露天的菜市场,只有每个摊位正上方有个小棚子能勉强遮上摊位。齐家这个用铁钩子挂着一排猪肉的摊位顶上,吊着一个被取下了扇叶的小吊扇,在原来拴扇叶的地方拴了条带子,转着用以驱赶苍蝇。
齐天坐在后面看着摊子,除去天热不提的话,一口灌饼,一口豆浆的也还算滋润。
吃完后把手里的塑料袋团了团,齐天低头往摊位下面平时扔垃圾的一个破筐里一扔,结果看到他爸喝水的一个杯子下压着叠花花绿绿的什么东西。
把那几张硬实的铜版纸抽出来,齐天拿手里打眼一瞅就撇起了嘴。
那是几分私立高中和一些没有听说过的专业技能学校的招生简章,各个都把自己的学校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私立高中列出的是一二三本各自的录取率,而技能培训学校则是用毕业后的就业率来吸引人眼球。
齐天长这么大,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学校,最讨厌的人就是老师,尤其四十多岁戴眼镜的更年期妇女。整个三年的初中时代他以每月至少一次至多无上限的频率被教导处的那个眼镜大婶叫去谈话,自从知道了他家是单亲后,谈话时又经常还要家长作陪。如果不是知道大婶老公健在,齐天几乎要以为她看上了自己老爸。
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初中毕业,九年义务教育结束,法律也管不着他不念书了,想要他再进学校除非老天下钻石雨!
本想把那叠招生简章全扔垃圾筐里,手伸到一半,齐天又犹豫着拿回来了。简章上,到处都是老爸油渍麻花的手印,显然他那识字不多的老子是很认真地看过的。还是……好好跟老爸谈一下再扔吧!
齐天弯腰把那叠简章重新放回到摊位下面,摊位前就来了人说要买肉。齐天一抬头,脸上立刻带出了点冤家路窄的冷笑来。
苗雨阳家中午准备吃饺子,出来买肉这件事,是他自己主动请缨申请来的。市场上卖肉的摊位有两三家,他别处不去单单来找齐天,多少是有那么点想道歉的意思在里面。不管齐天其他的事做得对不对,没问清楚就动手打人总归是自己不对,他不该因为对方有伪不良少年的潜质就戴有色眼镜看人。其实回家之后他也对着自己打人的手暗暗纳罕地看了半天,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打人,可他原本以为正气凛然打之有理的“处女抽”竟然抽错了对象……如今一想,大概是因为进门的时候正撞上齐天在看那种东西,就更加认定了他是小流氓吧。
“齐天——”天字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买多少?”根本不让对方说话,齐天一把抄起了案子上的剔骨刀,吊儿郎当地摆弄着玩。
“二……二斤吧!”齐天明显敌视的态度,让苗雨阳道歉的话有点尴尬着说不出口:“包饺子,要稍微……”
想说要稍微瘦点的,结果话还没说法,齐天已经一刀切下来一块带着大块肉皮的肥膘来,白花花的一坨放电子称上一扔,跟奶油似的。还别说,齐天果然是从小在他爸肉摊上玩大的,手上还挺有准头,说二斤,只多出半两来。
麻利地装塑料袋系好往前一递,齐天报账:“五块一斤,半两两毛五,四舍五入,你给十块钱就行了。”
“……”这东西有法吃么?苗雨阳打算把两件事分开说:“齐天,昨天的事——”
“没空跟你闲聊,赶快掏钱走人,别影响我做生意。”再次打断了苗雨阳的话,齐天痞气地把肉往前一推,摆明是诚心了。
“齐天咱们一码归一码好吧,昨天没弄清楚就动手打人是我不对,但卖肉真没有你么卖的,哪有人专门贴着猪皮只切肥膘卖给人家的?”他是准备来道歉的不假,可齐天这样也有点过了,哪怕肥多瘦少他都忍了,关键是这颜色也太纯了,一丝红色都没有,他回家也没法跟父母妹子交差啊!
“那我切之前你不早说?现在说不要,切下来又贴不回去了,你不买让我怎么办?”齐天说得振振有词。
“齐天,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还没等说完,你一刀已经切下去了,怎么还怪起我来了?”鉴于自己昨天有错在先,苗雨阳还是耐着性子跟对方讲道理。哪怕是在不行,他要一半肥的,再卖他一半瘦的,当五花肉做成馅勉强也能凑合了。
拿鼻子哼了一声,齐天的潜台词是今天想起来讲道理了,昨天打人的时候怎么没见先讲道理?
“道理就是切下来的肉贴不回去了!就像扇出去巴掌,我还能再从脸上撕下来还给你么?”握住剔骨刀,齐天刀尖垂直,一下一下的戳着剁排骨的圆菜墩子,大圆眼睛翻着白眼仁邪气地瞪着苗雨阳。
“你……”虽然他是准备来道歉的,但齐天得理不饶人也就算了,小小年纪还学会了坑人,这让苗雨阳也恼了:“我不买你家的肉了!”
“那你就是诚心耍我了?”终于给自己找到了打人的借口,齐天把刀往菜墩上用力一戳,隔着摊位就揪住了苗雨阳的衬衫领子。反正他抱猪头已经弄得一身脏兮兮的了,此刻也不怕蹭到猪肉上的油会弄得更脏。
看着齐天斜着眼睛瞄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威胁的意图明显,苗雨阳不知怎么就想起鲁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来了。只不过那个卖肉的镇关西被鲁智深好好的教训了一顿,而他和齐天这买卖关系刚好颠倒了。
“你这是强买强卖。”掰着齐天手指头想把自己的衬衫从他的油手中挽救出来,苗雨阳在心中腹诽着小流氓就是小流氓,早晚进监狱的苗子。
“我就是强买强卖怎么着?”齐天就是因为苗雨阳害自己在兄弟们面前威风扫地气不过,诚心不讲道理的找晦气。
“……”秀才遇上兵,苗雨阳比对方大了四岁,又不好意思说告诉你爸让你爸打你这种话,憋了半天,就把腹诽的那句小流氓给骂了出来。
齐天最恨这句了,昨天苗雨阳就这么骂他来着。抡起拳头正要发作,结果突然给人给打断了。
“小天,这是干嘛呢?”大刘收拾完鱼打发了那个客人走,抬头看见这边俩孩子脑袋抵着脑袋不知道在说什么,就走了过来。
“哦,没事,雨阳哥买了肉,我跟他聊两句。”松开苗雨阳的领子,齐天笑得一脸友善:“喏,肉给你,一共十块钱。”
把价钱又报了一遍,齐天把装肉的塑料袋都快塞到苗雨阳怀里了。
看了看有些疑惑的大刘,咬了咬牙,苗雨阳最后还是把肉接过来了,丢下张十块的纸币气冲冲地走了。
大获全胜,齐天洋洋得意的让刘叔帮忙照看一下肉摊,自己去了市场后面的简陋厕所方便了一下。等他回来,齐勇军也已经回到了摊位上,齐天就遵父命回去找他那辆破三轮车,准备推回棚户区的马路边把链子修好。
七月的天气,即使没到全天最热的午后,马路上也已经被晒得烫脚了。
齐天家这片是个老的城中村,附近的马路窄小破旧,政府准备把这片棚户区拆掉后再重新拓宽路面,是以对旧路面采取了一种哪里破得厉害,就在哪里填上点沥青凑合着补补的方法。这样虽然勉强维持了路面某种意义上的平整,只不过新旧沥青的颜色深浅不同,看起来这条路也如他们这个丢了这所城市脸的贫民窟一样,遍布难看的疤痕。
一块前天才补上的沥青路面似乎还没有完全干透,被当头的烈日一照,黏黏的还有点沾鞋底。
齐天推着三轮从上面走过,后面就留下了三道不算太明显的车辙。
马路边一个大遮阳伞下,一个中年男人正满头大汗地补着一条电动车的车内胎。旁边的一把休息用的椅子上,一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小姐正吃着根绿色心情等修车,饶是吃着冰糕,也还是热得香汗淋漓。
“叔叔,忙着呢?”齐天嘴甜的把他那个破三轮往旁边一放,自己就先挤到了遮阳伞下。不过其实这伞下跟伞外的温度几乎没有差别,这种天气,所有露天的工作都很够受。
“小天啊,车胎又扎了?”修车师傅忙中抽闲抬头问了他一句。
“没,今天是链子断了。”破三轮已经是这里常客了,齐天从三轮的车斗里拿出那条链子,蹲了下来看师傅补车胎。
“那有马扎,你先坐会儿,等我把人家的先弄好,马上就给你弄。”师傅耳朵后面夹着根烟,烟卷中间的部分已经被汗水给濡湿了。
“我不急,您先忙。”齐天退了两步,坐在了师傅指给他的那个小马扎上。
苗雨阳拿着在冰箱里冰镇过的一大可乐瓶子绿豆汤匆匆忙忙地从遮阳伞后面绕了过来,另一只手里还拿了本书。他在利用暑假时间给好三个高中的男孩补习英语,现在其中一个家教上课的时间要到了,他急着赶去给人家上课。
“爸,您早上出来忘记拿水了,我放这了啊!”把瓶子放在补胎的一个工具箱上,苗雨阳直起腰才看到坐在小马扎上的齐天。
看到苗雨阳,齐天这才想起来,他光记得补胎的叔叔是雨曦她爸了,却忘记了苗雨阳才是苗家长子。
这一想起来,连带着想起了刚才那块奶油似的大肥肉来,齐天有点良心不安了。都是劳动人民苦出身,他气苗雨阳是一回事,但冲着跟雨曦的关系,怎么也不该连累他们全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