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色,风声鹤唳,空中尚飘散着血腥的死气,即使杀人无赦已走远,众人仍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倏来倏去,如雪泥鸿爪,大家眼前只是一花,已没了那人的踪影。
天下怎么有如此高的轻功,如此深厚的内力,便是黄泉屈战,在他剑下也走不下一招,他若要杀谁,那人便只能认命,去走死路吗?
慕容致突然轻声道:「若当日他死在鞭下,也许今天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
慕容静在荧雪的搀扶下慢慢站直身子,淡淡道:「我不悔!」
爱就爱了,又何必后悔,人总有一死,死在自己心爱之人手里,也许便是最好的结局。
「二哥、二哥……」
如妃微弱的声音传来,她已被剧毒折磨得不成人形,却仍执着地盯住慕容静,将手抬起,眼里露着一丝期盼。
慕容静犹豫了一下,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
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扯住他的衣襟,颤抖个不停。
「二哥,是我委托杀人无赦来杀你的,你恨我是吗?」
慕容静摇了摇头。
对于如妃,他既没爱过,也没恨过,甚至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在他心中,这个贵为皇妃的女子只是记忆中活泼可爱的表妹而已。
如妃呵呵笑起来,令血肉模糊的脸愈加狰狞,她喘息了一下,道:「二哥,我气你对我不屑一顾,所以才委托红尘来要你的命……可后来我却后了悔,便临时把一月改为一年,一字之差,只想为你赢得一些时间,并委托屈战去追杀杀人无赦,可惜人算终不如天算,咳咳,二哥,还记得吗?从小你对我最好,也最疼我,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二哥,二哥可有喜欢过我?」
面对这双期盼的双眸,慕容静却只是无言,他也喜欢如妃,但那仅是哥哥对妹妹的宠爱,无关男女之情。
他伸手将如妃扶起,方才邢飞刺在他胸上的那剑伤口并不深,但血仍是止不住流淌下来,直流到如妃的身上。
「我也喜欢倾儿,我会治好你,让你不再这么痛苦好不好?」
如妃眼睛一亮,细长的手指紧紧拽住慕容静的衣袖,喘息道:「二哥,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我好开心……可是你喜欢我,为什么爹爹送我入宫时,你一句话都不肯替我说?为什么你们没一个人替我求情?」
为什么?那是父母之命,而他,只不过是个名义上的表兄,他以什么资格为她说话?
「二哥,我真的好爱你,不过我更恨你!」
如妃眼里突然射出疯狂的烈焰,尖声狂笑中右手一扬,鬓角旁的发簪猛然划下,在斜刺过慕容静的左臂后不带一丝犹豫地刺进自己的胸膛。
「我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毁了它,也绝不让他人得到,我绝不会让杀人无赦来杀你,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二哥,我们同赴黄泉吧……」
如妃的笑声愈加尖锐,夜枭般在黑暗中回荡,她的身子在一阵剧烈颤抖后,骤然停下,跌进慕容静的怀里,没了声息。
「公子,你的伤。」
慕容静没理会自己左臂上的伤,他将如妃轻轻平放在地上,站起身来,想说自己没事,可才一张口,便感到嗓眼一甜,血立时涌了出来。
众人惊叫声中,慕容静身子晃了晃,栽倒了下去。
午夜子时,郊外长亭。
慕容静坐在亭下石桌前,端茶自饮,桌上只有一枚烛火在风中摇动,鲜红的蜡泪顺着烛台点滴流下,好似情人离去时那无可奈何却仍要舍别的不甘。
身后传来细微脚步声,慕容静并未回头,只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微笑道:「子时追魂,果然准时而来。」
邢飞在慕容静的后方驻足停下,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以为七日后摘星楼内必有一场血战,却没想到慕容静会避过所有人,独自来此赴会,他看不到慕容静的面容,却能从对方沉稳平和的语气里感觉到他的心境,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平静,难道他不明白自己要面对的已不是那个懵懂的小飞,而是来向他索命的杀手邢飞?
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邢飞竟不自觉的激动起来,心怦怦跳的厉害,这个男人,他好想见他……
「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品杯香茗吧,这雨前茶是朝廷贡品,寻常是喝不到的。」
慕容静的声音一如平日般温和,仿佛他要面对的不是索命之人,而是多年的知音好友。
他斟好茶,见邢飞缓步走到自己对面立住,拿茶壶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微笑道:「小飞,七日不见,你好像长高了好多。」
「我功力恢复,身体自然会恢复原先的模样。」
他原本的身形虽不如慕容静这般高挑,但也是中等以上身材,不复当日小童模样。
「小飞」二字让邢飞突生厌恶,从没人敢如此放肆亲密的叫他,而且慕容静口中的小飞也并不是他。
虽然银面可以将所有表情掩饰于无形,但语气里还是不经意流出了内心的不悦。
「我不是来品茗的,子时已到,慕容静,你最擅长左手剑,不如出剑吧。」
慕容静没动,轻咳了一声,缓缓道:「我没带剑来。」
「你不会认为徒手也能对付过我吧?」
慕容静脸上划过一丝苦笑,「咳咳,我没想过要动手,小飞,我曾说过你是我最爱的人,这句话也许你已忘记,但我却永远记得。」
这称呼让邢飞愈加愤怒,冷声道:「慕容静,你醒醒吧,我不是小飞!」
「这十里长亭每天迎来送往,只为离别,今天我为自己送别,小飞,谢谢你来送我。」
慕容静长身立起,含笑面向邢飞,淡淡道:「动手吧。」
动手?怎么动手?
七天前没有下得了手,难道七天后,在他把所有回忆全都记起之后,他能再下得了手吗?
慕容静如果死了,必定有好多人伤心,可一个杀手死了,却没人会去在意,甚至很快就会忘记他的存在,因为他不是那个讨人喜欢的小飞,永远都不是。
其实来之前,邢飞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果他的死可以唤醒已沉睡的小飞,可以留住慕容静一生的思念,那么,一死又有何妨?
他算计好了一切,却唯独漏算了一样,他没想到慕容静会不带剑来赴约。
和慕容静相对而立,看着那淡淡笑颜,邢飞手中利剑挥出,抵在他咽喉下。
那修长身躯突然一阵颤抖,发出无法抑制的剧咳,邢飞却不为所动,就这么静静望着他。
慕容静一只手按住桌沿咳了很久,方立正身子,柔声道:「杀手杀人是不可以犹豫的,可是小飞,你在犹豫,你动了情,舍不得杀我是吗?」
不错,他是心软了,心软是杀手的大忌。
心里有个邪恶的声音在不断叫嚣:杀了他,杀了这个男人,只有他死你才能重生,回归你真正杀人无赦的身分,反正他喜欢的又不是你,杀了他!
不,他不会杀这个人,如果可以,他不想做杀人无赦,他想做小飞,可以每天都看到这张笑颜,每天都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小飞……」
「站住!」
邢飞厉声喝道,四目相对,他浑身一震,惊问道:「你中了毒?」
慕容静的额前眉心隐隐透着黑气,夜色太暗,他最初并没留意,一直以为他咳嗽是受了自己重掌的缘故。
该死,是谁敢给静下毒?
「如妃死前用浸了碧蚕蛊的簪子划伤了我,如果之前没有服过小飞的血,我根本撑不了七天。」
碧蚕蛊是苗疆的蛊毒,如附骨之蛆,入血即化,中者全身血液会慢慢凝固,最终僵硬成团,状如干尸,且毒入心脾,剧痛难当,可怜的静,这七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着气喘甚急的情人,邢飞心里的怒火猛然渲泄而出,那个卑鄙的贱人,临死还要给静下毒,他当日真该一剑杀了她。
慕容静却淡笑一声。
「为什么要定七天?如果定三天,我们岂不是可以早些见面吗?咳咳,舅舅和浣花他们整天翻医书,想为我解毒,其实大家都知道,天下没人能解得了碧蚕蛊的毒,咳咳……这几天我一直在害怕,怕自己撑不到七天来见你,小飞,见到你我好开心,虽然我想象不出你的长相,不过必定也是惹人疼爱的……」
这番话耗尽了慕容静大半的力气,可面对他的却始终是张冷冷的银面,邢飞没有回应,长剑却已送出,冰冷剑锋刺进他心下三寸,黏稠的血液随着剑锋的拔出一起流了出来,慕容静定定看着邢飞,靠着石桌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
邢飞冷冷道:「以为做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我就不忍下手了吗?没人能在我剑下逃命,即使是你,慕容静!」
慕容静喘得厉害,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叫道:「小飞……」
「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小飞!」
利剑又出,这次刺入的是慕容静的左右两肩,混沌的血缓缓流出,慕容静却只是咬牙应承着,在一阵剧烈颤抖后,终于晃了晃,顺着石桌扑倒在地,桌上茶具被打翻,清茶顺着桌沿流下,和慕容静溢在青石板地上的鲜血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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