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轻轻唔了一声,枕在他的肩窝里,轻声说道:“那等到第七日的夜里,我便去寻你。长恭,等到那时,不管你是否归来,我都会去寻你。”
按照高肃刚刚的设想,大约等到第四日、或是第五日,他便能顺利回转了。
她等到第七日夜里再去寻他,已是极大的宽和。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低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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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高肃便带人离开了汉营。
他们是趁着清晨离去的,天光尚有些朦胧。马蹄声在沾了露水的草叶间肆意蔓延,得得得得,一下下地击打在人的心脏上。等他们都离开之后,才有一个淡淡的影子从汉营飘出来,举目眺望。
十余骑汉军一路策马,昼夜兼程,趁着军臣单于还未派出第二波使者,连夜赶往匈奴大营。
他们在距离匈奴大营半里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高肃翻身下马,拣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安置,然后从马背上的皮囊里,翻出了一把弩。
细细的弩/箭从暗黑色的小孔里冒出了尖儿,从弩身到手握处,全都泛着微微的金属光泽。
这是一把秦弩,他从一个积灰的角落里翻拣出来的,最适合在夜色里偷袭。
随后他又翻出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开始改造这把弩。
秦弩虽然好用,但和后世的弩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差别。他在后世擅用长/枪,不过他的同僚和麾下的将士们,却多半都擅长使弓/弩,因此高肃对于弓/弩并不陌生。
现在他改造这把秦弩,就是为了让它更适合在夜里,暗杀一个藏在营里的人。
咔咔。
咔咔。
弩上的两个小东西被拆卸了下来,又有两个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被重新安了上去。今晚的月光很好,明明净净的如水一般,即便不用火光灯烛,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张弩上的每一个细节。
最后一声咔咔声响过后,高肃握着那张微微发亮的秦弩,站起身来。
今晚要偷袭匈奴营的人,是高肃。
但如果高肃被人发现了,便会有一个人过来替他,引开匈奴人的视线。
如果高肃再被人发现了,便会又有一个人过来替他,引开匈奴人的视线。
这里总共有十余位身体轻捷的汉军军士,预备时时接替他,引开匈奴人的视线;在匈奴营里,还有三四个人在等着接应他。假如在这样的情形下,高肃仍旧失败的话——
那便意味着暗杀一途,从此断绝。
高肃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低沉道:“走罢。”
汉军们借着夜色掩映,朝匈奴人营里直掠过去。高肃的速度极快,身体矮矮地贴着地面,不多时便掠过了两处营帐。阿瑶曾对他仔细描述过周围的地貌和地势,甚至连周围到底有多少个匈奴营帐、匈奴人又会在那几处营帐之间巡逻,都曾仔仔细细地说给他听了。
因此今天夜里,他的行动甚是顺利。
高肃不是西汉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因此他知道,匈奴人的这位军臣单于,已经没有几年寿命了;现在太子于单和大单于的王弟伊稚斜都在争夺王位,因此军臣单于的营帐周围,守卫最是严密。
他谨慎地避开了军臣单于的主帐,又避开了两路巡行的匈奴卫兵,往层层叠叠的营帐中间掠去。今夜的月光很好,可以清晰地看见一座低矮且有着几分暗色调的营帐。
那座营帐虽然丝毫不起眼,但它便是他今夜的目标。
高肃微微抿着嘴唇,眼里骤然多了几分厉色。
夜风微微地吹拂过营帐,掀起了帐篷一角。
营帐里传出了一个细柔的嗓音:“去打些水来。”
取箭,搭弩。
嗤——
在小奴提着木桶,刚刚要走出营帐外打水的那一瞬间,一支细细的弩/箭贴着他的面颊擦过,从掀开的帐篷里疾射进去,又扑地一声,发出了沉沉的闷响。
有血在虎皮褥子上蔓延开来,刺眼的鲜红色,显然是刺破了大动脉。
那位替大单于出谋划策的权宦,汉廷的叛臣,直挺挺地躺在了虎皮褥子上。
死了。
小奴骤然发出一声尖叫,空荡荡的木桶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脆响。
高肃一击得手之后,不再停留,趁着夜色掩袭,悄然退去。
刚刚预备替换他的那几个汉军,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匈奴营帐里响起了尖锐的唿哨声,嘈杂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和低低的咆哮声。军臣单于在贴身近侍的搀扶下走出营帐,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座低矮的营帐里。小奴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位昨日还在献计击杀卫青的谋士,就这样死在了虎皮褥子上。
身体尚带着余温,显然是刚刚死去未久。
颈侧上插/着一支细小的弩/箭,泛着微微的金属光泽。
不管是力道还是准头,又或是出手的时机,都把握得刚刚好。
军臣单于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恨不得立刻将那人找出来,狠狠地剐上三五回。中行说是这些年来,他身边最最得力的谋士之一,而且他出身汉廷,对长安城,对大汉的皇帝,全都了如指掌。
中行说一死,从此他便少了一双窥探汉廷的眼睛。从今往后,匈奴探子就成了半个瞎子。
那人到底是谁……是谁!
军臣单于虎目圆瞪,眼睛鼓鼓的几乎要凸出来了。他口里吐出一长串匈奴话,周围的匈奴武士们如潮水般地退了出去。不多时,两位万骑长便点了亲兵,亲自在营帐里搜寻汉军的踪迹。
但他们哪里搜寻得到。早在一击得手的那一霎那,汉军们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追!!!”
军臣单于从牙缝里狠狠迸出一个字来。
如一只被挖去双眼的猛虎,蛰伏在汉廷的北地,低低地咆哮。
匈奴营帐里升起了大单于的王旗,在夜风里发出猎猎的声响。数千骑最最精锐的匈奴骑兵驰骋出营,胯/下是最最骁勇的战马。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隐约知道匈奴大单于震怒,要他们在周围八十里地的范围内搜寻汉军;一经发现,立刻就地格杀,勿论。
黑压压的匈奴大军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在明亮的月色里靠得越来越近了。
“将军。”一位汉军策马上前两步,靠近高肃,低声问道:“匈奴人追上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学李广将军躺在地上诈一诈匈奴人么?”
高肃紧握着缰绳,目光锋利如刀,一字字道:“匈奴人不会上第二次当。因此此计不能再用。我等再快一些,转到那片小山坳里去。匈奴大军在那里施展不开。所有人都聚拢在一处;他们的数目是我等的数十倍,要是分散开来,便会被他们逐个击破。公孙将军会在前面接应我们。”
而且这回他们出来,还留了一着后手。
卫青。
☆、37。37|
这里距离他与公孙敖约定的位置,大约还有二三里地左右。
假如快马加鞭,是可以在丑时之前,赶到那里的。
高肃沉沉地说了声“走罢”,一夹马腹,策马驰骋而去。
汉军们紧紧地跟在高肃身后,不敢距离他太远,也不敢分散得太开。他们很快便进到了一片密林里,周围都是参天古木,泠泠月色显得有些幽深。渐渐地,匈奴人的马蹄声变得稀疏,而且还有些杂乱;至于刚刚那些呼啸而过的那些箭簇破空之声,已经听不到了。
身后一片沉沉的静谧。大概是匈奴人追到这里时,被密林阻拦了脚步。
有人稍稍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林子外边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片人,匈奴王旗在月夜下猎猎飞扬。前边两排匈奴武士手里举着火把,举着盾牌,整整齐齐的站在林子边上;而后面的那些匈奴武士们,则从箭囊里取出箭簇,浇上油,在火焰上轻轻碰了一下,随后挽弓搭箭,激射而出——
“将、将军!”
“他们要放火烧掉这片林子!”
汉军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惶恐,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急。这片林子里到处都是参天古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枯枝和落叶。要是匈奴人开始放火烧林,那他们就真的完蛋了。
高肃回头望了一眼,沉声吩咐道:“不要回头看,跟着我,快些出去。”
嗖嗖的箭簇破空之声再次在夜空里响起,一簇簇火光在夜空里划过漂亮的弧度,直直落在密林里,瞬间燃起了漫天大火。枯叶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火势裹挟着滚滚浓烟,顺着密林一路蔓延。
“跟着我。”高肃沉沉地重复了一声,策马跃入一片山涧里。
清凉的水花在马蹄周围四下飞溅,将那一丝骇人的热度稍稍阻了一阻;汉军们不敢耽搁,便一个接一个地跟着高肃,跃入那片浅浅的山涧里,一路策马而去。
潺潺的溪流刚好没过了马蹄,将蔓延开来的火势阻拦在了河岸边。
高肃紧紧地抿着唇角,眼里一片沉沉暗色。刚刚他们来时,便已经商议好了:他负责带人前往暗杀中行说,公孙敖带着人在路上接应。假如他们行动顺利,不曾惊动匈奴人,那自然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假如他们惊动了匈奴人,而且还刚刚好把匈奴人的精锐都引了出来——
就像现在这样,军臣单于在震怒之下,把手底下的精锐都派了出来。
——那么卫青将军便会带着汉军精锐,奇袭匈奴营。
但现在自己身后的那些匈奴追兵,他们身上带着火油,已经开始放火烧林。
滚滚浓烟夹杂着火势,在密林里肆意蔓延,很快便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了。汉军们撕下里衣,沾湿了水捂住口鼻,沿着山涧一路往前边驰骋。大火沿着山涧的两旁蔓延,吞卷着大片的参天林木。
天空中响起了闷雷声,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
汉军军士们精神一震,又在脸上抹了一把,跟着高肃沿着山涧溪流,朝着前边未燃的林木驰骋而去。雨水稍稍冲刷干净了一些黑烟,他们的视线更加清晰起来。
等越过这片山涧之后,便是一片坚硬的沙砾地了。
大火烧不过来。匈奴人自己被大火拦住了脚步,也追不过来。
高肃策马一路驰骋,带着身后的汉军们越过那片沙砾地,又转过两处隐隐冒着黑烟的小林子,才看见了月色里整整齐齐的汉军。公孙敖百无聊赖地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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