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高肃已经和丞相、太尉通过一些气了。再加上皇帝的那个“准”字,高肃便顺顺利利地离开了洛阳城,前往北地镇守,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而他的妻子,自然也跟着一同去了。
美其名曰,新婚燕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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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地的日子,他们过得很是平静。
除了高肃偶尔会出战匈奴之外,便再没有第二件可以称得上是“麻烦”的事情了。
随着洛阳城的冲/突一日日加剧,云瑶也一日日地感到不安起来。但正如高肃先前所言,他是晋朝最锋利的一把刀,但凡未来的皇帝不蠢,都不会主动去动他。而且这些年他在北疆,一直都兢兢业业地守着匈奴人,皇帝就更加不可能动他。
直到有一天,南边传来消息,司马睿上位当了皇帝,他们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那时他们在北疆已经住了很久了,即便是新皇司马睿,也几乎想不起北疆还有那么一位王侯。但这些年高肃阻拦匈奴人南下的战绩,却是整个洛阳城都有目共睹的——哦,不,现在已经不是洛阳城了,司马睿他已经迁都了。
高肃除了偶尔会到都城去朝见皇帝之外,其余并无太大变化。
直到有一天,高肃给她带回了一片龟甲。
那是一片颇为古旧的龟甲,表面上布满了裂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云瑶触摸到那片龟甲的一瞬间,禁不住打了个哆嗦。那片龟甲触手冰凉,而且刚刚碰到它的一瞬间,便如同有电流滑过指尖一般,让人感到不寒而栗。但高肃将龟甲递给她时,神情很是平静,显然是不知其异状。
因此这片龟甲,是只对云瑶一人有效的。
她的指尖轻抚过那些冰凉的裂痕,感受着那一丝细微且尖锐的疼痛。越是抚摸,她便越是感到了这片龟甲的不同寻常:它很可能,是一件上古时的占卜器物。
“这是……”
“这是殷商时传下来的一片古龟甲。”高肃笑道,“前些日子我去都城,瞧着这东西有些意思,便顺路带回来,让你瞧瞧。”
这些日子高肃很喜欢送她一些小玩意儿,铜铃铛和田玉甚至是陨铁,什么稀奇古怪的小东西都送过了,说是难得见到这些稀奇的东西,便索性拿回来博她一乐。
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将那片龟甲捧起来,笑道:“到真是一件难得的东西。”
这片龟甲可比铜钱草茎都有用多了,一些平素占卜不出来的事情,或是语焉不详的事情,甚至是一些称得上是“天命”的事情,都能用龟甲占卜出来。而且她还听说,要是将这些龟甲养得久了,养至通灵,那便能随身带着了。
“随身”的含义便是,她去到哪儿,这片龟甲便能跟到哪儿,转世亦是如此。
当天夜里,她便替自己和高肃卜了一卦。卦辞正是他们新婚的那一日,高肃曾经问过的,要是他们一直不停地转世,是否会回到原先的初世?
过去的年里,云瑶曾经尝试过无数次,这个问题的答案永远都是:九九归一。
因此她一直都无法回答高肃,他们到底会不会回到自己的初世。
龟甲在烈火里发出咔咔的声响,冰凉的表面微微变得发烫。
那些龟裂且古老的花纹在火光里变幻出了诡异的纹路,混合着淡淡的烟雾,隐约间组成了一幅奇妙的场景。在那幅场景里,他们确是回到了初世,但很快地,场景便一分为二了。
其中之一是,他们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其中之二是,他们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一阵清脆的噼啪声过后,烟雾消失了,龟甲静静地躺在了火盆里。
云瑶俯身拾起那片龟甲,发现它依然冰凉,完全没有任何被火燎烧过的痕迹。
龟甲上的花纹隐隐有了些变化,但是却一点儿都不明显。
她仔细摩挲着那些变化的纹路,将方才烟雾里的场景反复揣摩,渐渐地得出一个结论来:
他们确实有可能回去。
但回去之后,便是一切的终结。
要么她顺利地成为一代卦神,离开这个世界。
要么,他们便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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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最终的答案之后,云瑶反倒不焦急了。
她曾经试图将这个答案向高肃解释,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真正来历,还有那神神叨叨的所谓卦辞。高肃是很难相信这些的。因此到后来,她也仅仅是含糊地说了一句:“大约是会的罢。”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们也渐渐变得同前两世一样,平淡如水,再无波澜。
东晋的事情被他们改变了一些,但改变的却不多。至少东晋前期那些莫名其妙的战乱,都有大半被高肃消弭在了摇篮里。司马睿曾想封高肃为王,但却被高肃给一口回绝了。
因为不管是哪个朝代,异姓王永远都不如列侯安稳。
等到又换了一个皇帝之后,高肃便自称身体不济,欲解甲归田了。
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归隐山林,他们谁都没有带。
除了云瑶随身带着那片龟甲之外。
剩下的一概事务,都由他们的孩子在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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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段时日,高肃故去了,寿终正寝。
不久之后,云瑶也跟着去了。
但再次醒来时,云瑶便怔住了。
她手里依然握着那片冰凉的龟甲,仿佛自己依然还留在前世。
但她身边的那些人,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像是回到了西汉。
☆、56|54
眼前有些模糊。
那些宫侍们全都影影绰绰的,看得不大真切。
云瑶握紧手里那片冰凉的龟甲,艰难地说了一个字:“水。”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许多人在她的耳旁说话,有父亲、有母亲、有外祖母……她看见“自己”在一张铺满锦缎的卧榻上哇哇大哭,容妆糊成了一团;一位面带威严的妇人凉凉地扫了她一眼,吩咐道:“鲁元,替她穿上嫁衣。”随后一位面容秀美的女子抱着婚袍,犹犹豫豫地唤了一声阿嫣。但她分明看见,“自己”哭得更厉害了。
阿嫣,谁是阿嫣?
她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一支细细的小针,在脑海里一下一下地扎。
冰凉的水液滑进她的喉咙里,暂且消解了焦渴和疲乏,还有人在身旁轻声道:“皇后病了。”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嗓子干哑得厉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位宫侍服侍她饮了水,又放下寝帐,将她的周围遮得一片昏暗。她闭了眼睛想要睡去,但是在朦朦胧胧间,她却看到一位小姑娘坐在自己的榻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那位小姑娘顶多只有十三四岁,面容尚未长开,显得青。涩且稚嫩。
但是那位小姑娘的样子,却与她刚刚看到的那位“阿嫣”,一模一样。
云瑶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全身软绵绵的,连动动指头都有些困难。
反倒是那位小姑娘,歪头看着她,好奇地问道:“你是来替代我的么?”
云瑶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模糊地问出几个字来:“你……是谁?”
“我是张嫣呀。”那人一本正经道,稚嫩的小脸蛋上满是解脱的表情,“我刚刚从楚地学了一个招魂的法子,你便到这里来了。你是被我召过来,顶替我的魂么?”
云瑶一怔:“你……”
眼前这位自称皇后张嫣的小女孩儿,言行举止间还有些青。涩和稚嫩,声音里也还带着些脆脆的童音。但即便如此,她的坐姿却是端端正正的,脊背挺直,双手交叠在身前,仪态丝毫不差。
刚刚她说,她是张嫣?
那位十一岁出嫁、十五岁守寡、一生困守北宫最终郁郁而终的皇后张嫣?
而且她还说什么?……“招魂”?……
云瑶微微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要问一些什么,但张嫣却没有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她轻轻拍了一下手,歪头笑道:“既然有人来替我,那我便不用困在这里受苦啦。太后总是不许我出宫,母亲也总是不许我出宫……哎哎,你听懂了么?你顶替了我,从此便不能再离开了!”
言罢,张嫣歪歪头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云瑶想要叫住她,但喉咙干渴地厉害,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视线更加模糊了,看见眼前出现了许多个“自己”:出嫁的自己、封后的自己、大哭的自己、被吕后怒斥的自己、被母亲鲁元公主抱着大哭的自己、在金碧辉煌的宫室里不知所措、最终一头撞上门柱、嚎啕大哭的自己……
不不,那不是她自己,那是昔年的皇后张嫣。
最后的最后,张嫣忍受不了宫里的生活,便用了一道招魂的法子,招来一个魂魄来顶替她。
而云瑶,便是那个被张嫣招来的魂。
古旧的记忆和经历在云瑶的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回放,如同一场古旧昏黄的老电影。
云瑶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嗓子也变得分外嘶哑。想喊,但是喊不出声。
冷和热两种感觉在身体里相互交替,眼前影影绰绰的全部都是人。
她看到有宫侍,有太后,有公主,甚至还有一位身穿玄色冕服的青年。但那位青年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羸弱,而且满脸的病容。
她不知道那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因为在四十度的高烧里,她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她时不时会看见张嫣穿着婚袍嚎啕大哭的模样,还能看到吕后冰凉凉地扫视着她的小腹,探寻她到底有没有怀孕的模样;她还偶尔会听到一首歌,一首楚地的招魂的歌,悠悠扬扬,让人安宁。
除此之外,还有太医们在病榻前的问诊声,吕后的斥责声,宫侍们的讨饶声……
在这些不知是真是幻的情景里,她不知道那些是真的,那些是假的。
唯有一片冰凉的龟甲,才是真实存在的。
那片冰凉的龟甲正被她握在手心里,表面上满是皲裂开来的花纹。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但多半与这片龟甲脱不了干系。
极冷,极热。
直到最后,她感到有一张冰凉的帕子覆在自己的额头上,还有人捏着她的鼻子,灌下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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