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卓世安没想到是这么宽泛复杂的一个问题,顿时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夸下海口,面有难色道:“时间这么长,还事无巨细,世安不知道从何说起啊……要不,少当家给个范围,世安也好有的放矢。”
卓天屹像是料到他的回答,循循善诱道:“比方说,他跟府里哪些人走得比较近……”
卓世安瞧着他的脸色,立刻心领神会,“世安明白了,少当家您放心,世安这记性可是过目不忘的好啊……”
……
傍晚申时,周云雷在酒楼上自己书房里把帐房先生送来的这一天的账册阅看完毕,收拾了笔墨,正要起身,门口响起脚步声,抬头一看,卓天屹出现在门口,正笑看过来。
“师兄,你怎么来了?”周云雷起站起身道。
“来看看你有没有空跟我去江边酒庄喝酒,”卓天屹走到他书桌前,笑道,“那边开业半年多了,还没怎么去光顾过,怎么样,一起过去喝两杯?”
“好啊!”周云雷爽快应着,想一想又道:“九师叔不知道有没有空,我们三个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他最近忙着南街分号的烂摊子,就不去打扰他了,今晚就我跟你,不醉无归,怎么样?!”卓天屹笑着用马鞭戳了戳他的肩头。
“行!”
见他应声,卓天屹带头走向楼梯口,周云雷笑看着他背影的眼里闪过一丝思虑的神色,随即熄灭了灯火,跟在他身后下了楼。
两骑人马奔出酒楼的前门,向着城南潜龙江边的卓氏临江酒庄疾驰而去。
临江酒庄坐落在江边宽阔处,面江而建,有三层高,底层外修着栈桥,上两层向江面挑出走廊,春潮夏雨秋霜冬雪尽收眼底,风景极好。
卓天屹和周云雷到了临江酒庄,伙计殷勤地把他们领上三楼,找了个位置最好的雅间。
雅间外连着跟房间几乎差不多大小的走廊,设着桌椅几案,坐在此处饮美酒赏江景,无疑是惬意无比。
跑堂的送上酒菜后就退出去了,卓天屹和周云雷对面坐下,边喝酒吃菜边聊着卓家的事务和武林最近的动向。
酒过三巡,两人弃了桌椅和碗盏,一人提了一坛酒,靠坐在露台的围栏上,快意畅饮。
“这地方怎样?”卓天屹兴致勃勃地问道。
“极好!”周云雷迎着江风,看着江面上的点点渔火,“当初师父说这块地太荒,买了也是浪费银子,是师兄你坚持买下来,现在看来,你的眼光真的很长远。”
“不过就是看准了博一把,”卓天屹提起坛子喝了口酒,“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盈利。”
“事实证明,你赢了,师兄。”周云雷转头看他一眼,又笑道:“说起来,我们三个中,你是最有魄力的,敢想敢做,不愧是当家人!九师叔是心思最缜密的,足智多谋,还风流倜傥!”
“而你是最沉稳可靠的,值得信赖与托付。”卓天屹回望向他,微笑的眼神里含着诚心赞赏。
周云雷摇头,“我可不能跟你们俩比,你们俩从小就是众人眼里的中心,”笑了笑,自嘲道:“我就只能给你们打掩护了。你俩要是闯了祸,头一个被师父拎去盘问的肯定是我。”
“可最后挨打的一定是我。”卓天屹笑着接口道,“你最实诚,老头子肯定不会打你骂你,九师叔够精,总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我就只好是那出头的椽子―-先烂喽!”
两人相视一笑,举酒坛在空中一碰,各自仰头喝了一大口。
江上吹来的风带着阵阵湿意,消散了初秋尚存的暑气,让人感觉甚是凉爽。卓天屹抹了把嘴角,酒气蒸得头脑有些轻忽,语气也悠然起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看起来,谁都没变,你,我,九师叔,都一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总会变一些的,我们都长大了。”周云雷颇有些感概地说着,仰脖又喝了一大口酒,将背向后靠在木栏上,停了停,轻声道:“师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卓天屹没有说话,顾自喝着坛子里的酒,像是要用酒把心里郁卒的情绪都浇透一般。
“沈青岚,”周云雷看了眼廊檐外天空上的点点星光,叹出口气,“这三年,在卓家过得很不容易。师兄你也知道,两家百多年的腥风血雨,要在一夕之间靠一纸和盟来消散有多不现实。他这个质子,无疑就是大家对孟家无处发泄的仇恨的靶子……”
“虽然师父严令整个卓家上下必须对他以礼相待,但那只不过不让他受到人身上的伤害而已。事实上,那三年中,隔三差五,总有人给他下绊子让他难堪,言语上的侮辱嘲讽,更是数不胜数……就在去落影山庄参加前盟主六十大寿的前一天,石其明还在饭桌上无故冲他发了顿脾气,我实在看不过去,说了两句,才让他住了口……”
卓天屹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捏紧了,疼痛混合着憋闷的无比难受的感觉从胸腔里扩散开来,让整个人都觉得烦躁无比。他提起酒坛凑到嘴边狠灌了一气,也没能让那种感觉减轻一分。
早知道就不该那么轻易放过石其明,早知道……
也许此时说什么都太晚,无论再怎么不想面对,都得承认,在他最该出现在沈青岚身边的三年里,在沈青岚最艰难困苦的三年里,确确实实没有他卓天屹的身影。
因为当时的他正把所有的精神头都放在夺回那个根本不值得一分一毫的江墨洇身上!
板上钉钉的事实,由不得他否认!
真是猪油蒙了心,瞎了眼了!
要是能够回到三年前,他真想冲过去给那时的自己头上狠狠拍上两掌,再狠狠骂上几句。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实就是事实。
仰头灌酒的时候发现坛子空了,他气急地扔掉空坛,从桌上又拎了一坛过来,开了封猛灌。
作者有话要说: 卓总与周经理坐在高高的江楼上面,听周经理讲那过去的事情……
卓总知道了沈蜜的辛酸过往,再一比对,顿时发现那时候的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傻叉一枚!
话说不傻叉过,又哪来的智慧呢?不过这一点恐怕卓总一辈子都不会懂,也不愿懂。在他眼里,自己永远是最棒的,怎么可能会出错?所以,在江墨洇身上吃的亏,他是永远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俺们伟大光明正确的卓总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全都是江墨洇的错!
多可爱的孩子啊……
☆、第五十五章 相照
“可他都咬牙撑过来了,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气节,不肯为孟家丢脸。我从没见过这么倔强的人,明明很文弱啊……”周云雷喝了口酒,语气之中带上了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叹息。
“他很想回孟家去,他对孟怀渊,用情很深……在落影山庄那晚,你让我在孟怀渊来之前把他弄晕了带走,我要点他穴道的时候,他一无所知,还笑着问我孟怀渊是不是已经来了……”
周云雷的语气变轻,含着明显的矛盾与纠结。卓天屹听在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当时让周云雷把沈青岚带走是为了用他做人质护送他跟江墨洇一程,虽然后来的事实证明江墨洇完全不值得他这么做,可是不让周云雷把沈青岚带走的话,沈青岚很可能当时就跟着孟怀渊走了,再没有后来这些事情。
种种因果,盘根错节,此时回望过去,当真矛盾得可以。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说清。
“后来,到了城外小旅店,你让我把他放了,我……”周云雷的话似是遇上了很大的困难,变得阻滞起来,提起酒坛灌了好几口酒,才呼出口气,继续道:“我怕他跑到落影山庄告知孟怀渊江墨洇的下落后,孟怀渊万一追来,会对你不利,所以……自作主张地驮着他往远离落影山庄的方向跑了一程,才放了他。等我回到小旅店,才知道,你把江墨洇也放了……”
他说着又猛喝了一口,才叹气道:“很可能就是那多跑的一程,让他没有赶上孟怀渊,而江墨洇赶上了……”
卓天屹不知道说什么好,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先放的沈青岚后放的江墨洇,为什么沈青岚会回来。但江墨洇说他跟了孟怀渊,所以一直以为是孟怀渊移情别恋不要沈青岚,或者沈青岚没去见孟怀渊,是他自己要回来,怎么都没想到还有沈青岚被周云雷多拖上一程的情况。
这里面的交相错结太过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去理清。不过,如果真的如周云雷所说,沈青岚回来的原因关键在于没赶上孟怀渊的话,那么这实在是他卓天屹的大幸。而周云雷的自作主张,无疑是其中最大的契机。
他转头看向周云雷,正想说什么,便见周云雷仰头喝了一大口,顾自继续道:“我一直在内疚,不该多让他跑那一段路,害得他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再也回不去……”
这话说得卓天屹更不是滋味,好像沈青岚现在的这步田地有多么不堪,他卓天屹对他沈青岚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一样,可事实上,个中是非曲直,明明不仅仅是外人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而且,周云雷的做法对沈青岚来说也许是“害”,可对他卓天屹来说,明显是幸,而且是大幸。
他撇撇嘴,正想反驳,便听周云雷又说道:“师兄,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还是要说。你从小好胜心强,江墨洇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让沈青岚来承担江墨洇跟孟怀渊的错误,对他都太不公平。毕竟,人和人的心,都不是物件啊。”
他说着回头看向卓天屹,卓天屹转过头去,仰头又是几口酒。周云雷的说法似曾相识,不知道在谁的嘴里听说过,也许是顾清扬,也许是沈青岚自己。
不管是谁说的,他都承认很有道理,可是现在有谁能告诉他,如果他真做到了这一点,是不是就只能任由沈青岚离他而去,好好当他的质子,他们之间就完全回到宗主与质子的关系上?
这是他万万做不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