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煎熬难受,伸手去寻库洛洛的手,他握住了我。我们看着玛奇,没有决定,也没有催促。
玛奇并没有让我们等很久。她保护性地抱着玛莎的尸体,埋首在她怀中。半晌,她挺直了背脊,声音微哑地开口道:“我们……该把玛莎怎么办?”
我看了眼库洛洛,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像是一时拿不出主意。的确,流星街并不是一个会教人如何处理尸体的地方。
流星街人从不回头看尸体。
我咬了咬嘴唇,很不安地试探着道:“要不……火化吧。”
我说得很轻,因为不知道这里人对火化的看法,很怕玛奇根本无法接受。可是这真的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很显然我们不可能带着玛莎的尸体离开,可留在这里,根本无法想象她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倒不如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看得出玛奇下意识地抱紧了玛莎的尸体,但她深吸一口气,很轻又很果决地道:“好,就火化。”
但是我抬头看看低矮的木板屋顶,又发愁,怎么烧呢?
库洛洛已经转头对飞坦道:“飞坦,你来吧。”
飞坦点了点头。他发泄过后,情绪依旧很低落,大概多少也觉得是自己没能赶得及吧。他走到玛奇身边,难得低缓到小心地道:“交给我吧。”
玛奇放开了玛莎的尸体,给她顺了顺头发,又盖好搭在身上的衣服,将她留在原地,缓慢地站了起来,给飞坦腾开地方,同时倔强地留在离遗体最近的地方。
她背对我们,一点一点地挺直背脊。
念力火焰从飞坦的指尖绽出,一朵小火花弹出,飞快地落在了玛莎的身上,转眼变成一大团金红的火焰,像舒卷绚丽的云彩,将玛莎整个卷了进去。
灼热的温度迅速蒸干了空气中的水汽,外面大雨酣畅,这个角落却燥热难耐。
温柔的眉眼藏在耀眼的火光之后,看不见了。
我艰难地呼吸,紧紧攥着库洛洛的手,缓慢又用力地眨着眼睛。
再见了,玛莎。
火焰的温度很高,并没有燃烧很久。我们目送着那一团火焰逐渐缩小,马上就要熄灭。
外面的雨声诡异地缺失了一角。我们听到有条不紊的敲门声。
咄、咄、咄。
第92章 无计留春住(一)
咄、咄、咄。
从容不迫的敲门声,在连天的雨声里显得格外诡异。
燃烧的火焰恰好熄灭了,火光散去,露出一捧灰烬。
我们霍然回头向外看去。门口的雨幕中,安静的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中年女人。她背着光,看不清容貌,但从身形看应该既不年轻,也不衰老。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只身站在雨中,细密的雨帘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撑开,没有半滴能打在她的身上。
我不懂这代表什么,只好看库洛洛。他定定地看着门外,脸上神色平静,但嘴角细微的抿了起来,于是我明白了,门口的人一定很难对付。
我想这个女人一定就是久仰大名的鬼柳夫人。
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我莫名有种“终于来了”的释然感觉。
我们之前没能察觉这个女人的到来,现在也没有主动开口。黑色长裙的女人像个温文有礼的客人一样,停在外面问道:“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库洛洛道。
她走进来,深色的盘发一丝不苟,亲和朴素的鹅蛋脸,眼角有细纹,乍一看很是端庄温婉,但双眼深邃,眼尾狭长,令人觉得厉害。
她站在里屋的门口处,先对我们点点头,然后转眼看到玛莎的骨灰,地面上残存着大块燃烧后的黑迹。
“关于玛莎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她缓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有力,“也许你们听说过我,大家都称呼我为鬼柳夫人。”
她的目光投向我们身后那个男人凄惨的尸体,又自然而然地转回到我们身上,沉着地道:“孩子们,你们现在需要帮助。”
“他是谁?”库洛洛问。
“唐纳德,第八区商业联盟主席的侄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鬼柳夫人道。
“好,我们跟你走。”库洛洛顺畅无比地道。我心中惊讶,但同时感觉到库洛洛仍握着我的那只手一紧。
鬼柳夫人颔首:“这件事我会解决的。”她侧头看向玛奇,玛奇自始至终垂头看着玛莎的骨灰,对她的出现视而不见。
现在,感觉到我们都在看她,小姑娘终于回过头来,金色的猫眼倔强地直视着鬼柳夫人,直白的问道:“夫人,你为什么要让自卫队阻拦我们?”
鬼柳夫人宽容地面对她的质问,从容道:“我只是在保护你们。这也是玛莎的意思。”
玛奇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转回头去,走到床底下找出一个瓷罐,将里面的杂物倒出来,走回到玛莎的骨灰旁边,细细地将一捧捧白灰装进去。
她装的很快,等她抱着罐子站起来,鬼柳夫人问道:“还有别的要带的吗?”我们身无长物,玛奇环顾房间,摇了摇头。
鬼柳夫人颔首,当先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们沉默的跟在她身后,走出大门的瞬间,雨水打在身上,我哆嗦了一下,下一秒,一把伞撑在了我和库洛洛的头顶上。我抬头看去,一个陌生的短发女人就站在门边,像是在等我们。
我惊疑地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转眼看四周,骇然发现两队足有十几个穿着自卫队统一劲装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淋着雨站得笔直,沉默地看着我们。
我紧扣着库洛洛的手,指尖冰凉。库洛洛拽着我跟上前面鬼柳夫人的步伐,打着伞的女人随着我们移动,飞坦和玛奇跟在我们身后。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玛奇家的门大敞着,里面黑乎乎的,隔着雨帘,显得阴森无比。
我们中途路过医生的诊所,走了陌生的一段路之后,走进一幢庞大的宅邸。这就是传说中鬼柳夫人的公馆,因为兼做流莺街的办事中心,所以规模堪称宏大。三层的别墅,从外面的窗户看每层至少有七八个房间,装潢亦庄重华美。
鬼柳夫人亲自领我们回到她的地盘,把我们交给迎上来的侍女就离开了。我们被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休息”。
这是一个套间,外面是摆着沙发的客厅,里面是卧室,有衣柜、梳妆台、一张足以躺下我们四个的大床,还有洗手间,很像是记忆中豪华酒店的规格。和这个房间一比,之前玛奇家的木屋就像是破破烂烂的贫民窟。
侍女把我们送进房间,周全地给我们演示了一番屋内各种设施的用法,又从衣柜里拿出浴巾和替换的衣服,关门离开。
我们四个待在华美而空旷的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我背靠及腰高的床垫,此时向后一跳坐了上去,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上,双眼骨碌碌地四处乱转,搜索着边边角角的地方有没有监视器。
在别人的地盘上,哪怕房间里只有我们四个,我们也不敢随意说话。
“先这样吧。”
最后,库洛洛模棱两可地道。
外面雨下得大,即使有人打伞,这一路我依旧半淋了个半湿。和库洛洛、飞坦打了个招呼,我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先去洗个澡换上干衣服再说。
我试探性地叫上玛奇,玛奇将怀里的骨灰罐子放在床头桌上,沉默地跟了过来。她显然需要时间适应丧母之痛,但这样的表现已经比我能预想的好上太多。
我们的麻烦事还很多,她必须尽快走出来。
热水从头顶的淋浴浇下来,我仰头闭上眼睛,幸福不已。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洗过这样痛快的热水澡了?真让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就为了这一刻,被鬼柳夫人扒拉到掌心里也值了!
将自己从头到脚洗得冒汗之后,我换上这边准备的不太合身的童装,擦着头发先出去了,叮嘱玛奇可以多冲一会儿——要是能借此机会哭一场发泄出来,那也很好。
卧室里没有人,我找到外间,库洛洛和飞坦正坐在沙发上吃东西。晚饭已经被送来了,满满一盘三明治,松软的吐司夹着生菜、芝士和火腿,看起来既清爽又美味。
我拉了拉身上崭新的缎面连衣裙,心道鬼柳夫人出手不可谓不大方。在库洛洛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我忧愁地叹了口气:瞧瞧,跟着洒家,待遇永远都这么好!
“玛奇呢?”库洛洛问。
“还在里面。”我道。
他又道:“我们刚才在说,如果正面对上鬼柳夫人,我们毫无胜算。”
我从盘子里拿了块三明治,道:“她很强?……和商业联盟比呢?”
“不确定她会怎么做。”库洛洛道。
我低声道:“玛奇……”
“保住她。”库洛洛道。
我悄悄松了口气,又问道:“玛莎……的事,对你没影响吧?”
在刚来流莺街的时候,库洛洛可是和玛莎母女、阿雉签下了尽力保护玛莎母女的契约。
“没事。”库洛洛道,“但我们还得保住玛奇。找到机会,带她一起走。她不是一直跟着你锻炼么。”
“是。”我在心里抹汗——玛奇练得可比我好多了!库洛洛和飞坦官方认定,资质也好。
“先把玛莎的事情查清楚。”飞坦道。
如果那个男人的身份真如鬼柳夫人所言,商业联盟绝不会善罢甘休,鬼柳夫人的应对又难以预料——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转机切入口。
“莉迪亚,不是我,是你。”库洛洛吃完手里的三明治,突兀地道。
我瞳孔一缩。我们早就推演过各种可能,这是最好的一种,也是最坏的一种。没有追问库洛洛如何作出判断,我向沙发上、向他身边缩了缩,味同嚼蜡的将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将手上剩下的丢回桌上。
“好吧,我知道怎么做。”
库洛洛在我挨到他肩膀之后,侧过头来在我离嘴角不远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没事的。”他轻声道。
我抬眼看他,然后安心地笑了。
当天晚上,鬼柳夫人来到我们的房间,给我们带来一个消息:商业联盟主席果然派人来了,对他侄子的死亡表示极其震怒,不仅严厉地要求流莺街立刻将凶手交给他,还威胁鬼柳夫人将为此付出代价。
“我总算还有几分薄面,暂时也只能争取到一天的时间。联盟主席就这么一个侄子,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报仇。”鬼柳夫人坐在我们对面道。
我们静静的看着她。
鬼柳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