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未必那么强硬……
“也罢。”鬼柳夫人将镜子放回抽屉里,看着我道:“现在说说你的感想。”
我虚弱地张了张嘴,恶心得什么也不想说,更不愿回想,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抿紧了嘴唇。
鬼柳夫人并没有和我计较,“莉迪亚,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恐惧。”
我坦白地看着她,将眼中软弱的狼狈敞开给她。
“那些,是正在……发生的?在流莺街?”我用干涩的语气问她。
“十年之前,那就是流莺街。”鬼柳夫人道,她的眼神悲悯,语气中充满莫名的力量:“那些事现在还发生在流星街的很多地方,但不在流莺街。流莺街没有这样的事。”
我渐渐明白了她想表达的东西。
我温顺而鼓励地看着她,鬼柳夫人继续道:“在流星街,没有力量的女人始终处于劣势,是泄欲的道具、生育的工具。作为女性,在流星街出生就已经注定了悲惨的命运。这么多年,没有人觉得我们值得救赎。如果我们不能站起来保护自己,就永远会想你刚才看到的那样……”
“生不如死。”我抖着嘴唇,看着她喃喃道。
“改变这一切,这就是流莺街存在的意义,这就是我要做的事。”鬼柳夫人一字一句,并不格外铿锵激昂的语气,却传递着她坚定的决心和信心。
“只要流莺街还在一天,我就给走进这里的女人一天庇护。”她道,“不是泄欲的工具、不是生育的工具,在流莺街,我要所有的女人有尊严的活着!哪怕不是现在就完全实现,也终有那么一天。”
鬼柳夫人坐着,和站在桌前的我平视,姿态雍容,眼神凛冽。
“莉迪亚,我不在乎你之前为什么要逃走。但是现在,我告诉你我要做的事,而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是帮助我,而是帮助流星街所有的女人……包括你自己。”
我知道现在到了我表态的时候。
“我干了,夫人。”
我收起了虚弱的表情,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声音依旧隐含颤抖,却不再是胆怯,而是激动:“夫人,让我加入你的手下。我愿意留在流莺街,保护更多的女人!”
鬼柳夫人温和地看着我:“我很感谢、也很欣慰你这么说,莉迪亚。”
“能说说你的理由吗?”
“嗯!”我用力的点头,仍然为她的话、和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而激动得发抖。我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我给她讲了我的经历。
那些我深藏的恐惧。
“我一直……都很害怕。”我依旧有些颤抖的开口,情绪翻涌不能自已。“我很害怕,我也会有那么一天……遭遇镜子里那样的事。”
我双手握拳,指甲刺进掌心:“这根本就不遥远……只要有一天我不能保护自己了,事情就会发生。”我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些镜子里看到的画面,那些看上去比我还要幼小的女孩所遭到的暴行,只是想想,都绝望的令人想要尖叫。
“这太可怕了。”我喃喃道,有些空洞地看着她:“我在保育所的时候,那里的嬷嬷就说我的声音会带来祸事,她教我装哑巴。我被挑走了,看到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孩子被折磨死掉……”
我眨了眨眼,眼泪湿润了睫毛,“后来我跟着同伴逃了出来,但是……我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我们还不够强,而我还会长大。在我死掉之前、在我死掉之前……我天生就是个女孩子。”我无助地哽咽道。
“是的,我们天生就是女人。”鬼柳夫人缓缓地道。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不接受……”我看着她,近乎神经质地强调道,继而又放缓了语气:“我以前只想着,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我就去死!我就不活了,我拖着他们一起去死!可是现在……”
我满是希冀地看着她,“现在我发现,我可以加入你们。”我的眼神冷静而笃定:“我们都是女人,这就是天然的同盟!”
我直视鬼柳夫人,一连串地说了下去:“我以前不是没想过投靠别的大势力,我知道我的能力很有用!但是我根本无法信任他们——我是个女孩子,但我不想付出我的身体!我长得好看,但是一点战斗力也没有,”我抛开自己怯懦的人设,阴郁地道:“很多大人物都喜欢在床上驯服自己的部下,是不是?这其实和男女没关系,我、库洛洛、飞坦,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唯一错的地方就是太弱了!所以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红着眼睛看着她,语无伦次地道,“就算做好了死的准备,如果可以活下去,谁愿意去死呢?!如果你们可以保护我不遭到那样的事,我当然愿意为你们卖命!……都是女人,我们可以彼此信任!我帮助你们、不不,我加入你们,而你们保护我!”
我喘着粗气站在原地,一时无法平复自己的激动。鬼柳夫人平静的听我发泄完毕,伸出手来安慰地按了下我的肩膀,用前所未有的温柔亲近语气道:“孩子,你的心情我明白。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留在这里,流莺街会保护你的。”
“我不会再做噩梦了……”我含泪看着她,呆呆地道。
鬼柳夫人的眼神更加柔软,“不会的。你安全了,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了。”
我觉得现在如果能大哭一场会更合时宜,但我哭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喉头哽咽。
“我为你感到骄傲,莉迪亚。”鬼柳夫人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你很勇敢,也很聪明,能够保护自己。但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现在,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下午再告诉你该做的事。”
我点了点头,被泪水洗得清亮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乖顺地转身离开。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鬼柳夫人叫住我,在后面缓缓地道:“莉迪亚,女人天生比男人弱势。想要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当你已经实现保护自己的愿望之后,去帮助更多的人实现这个愿望吧,你会从中发现更多,也得到更多。”
我没有回头,看着门的眼神沉静。
“……我知道。”
门口已经有女佣等在那里,我转身给鬼柳夫人关上门,沉默的跟着女佣回到了之前的卧室。
鬼柳夫人的公馆确实气派,侧面反映出她不俗的实力。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鉴人,相对回旋的两道楼梯将空间分成两部分,中间悬挂着硕大的水晶吊灯,从三楼垂到一楼。我们在二楼,办公室在右边走廊的一端,我的房间则是左边走廊的一间。
女仆关门离开,空荡荡的套房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我脚步拖沓的走到卧室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端详镜子中的自己。
我没有说谎。
看着镜子中一双泪眼、脸色苍白的自己,我克制地叹了口气。黑白分明的眼睛噙着泪水,眼角哭得泛红,透着镜子看过来,连自己都要心疼。
即使狼狈,也还是梨花带雨的惹人怜爱。
这张脸长得确实美丽,桃花一样的清艳娇俏,即使还没完全长开,也无法遮掩姝丽。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本应该长成什么模样,那这就是我的脸了。
长得漂亮再好不过,这绝不是被伤害的理由。我看着镜子,神色却冷淡。虽然在鬼柳夫人那里宣泄得情真意切,但我内心深处再明白不过,真正有错的不是美丽、也不是性别,只是弱小。
那样的事情,看到了以后会联想到自身、会害怕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是什么时候开始怕得发抖的呢?在十一区遇到维尼尔那个变态恋童癖,还是更早、在教堂被分到以美丽为标准的孩子堆里?我那么坚持的缩到库洛洛怀里要他抱着睡,说到底,还是心里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恐惧。
这种对未来的恐惧,即使是对着库洛洛,我也从没说过。
说到底,这些负面情绪也只能抛给你不在乎的人。在乎的人呢,你就希望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看到的你也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哪有那么多忧心抱怨呀,大家一直都在一起,不是就很好很好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有泪水滑落。我现在想要库洛洛抱抱我,哪怕骂我两句,或者只是坐在那里看书也好……
没本事不能强撑啊,没骨气也装不了好汉。
鬼柳夫人并不好骗,假意合作、虚与委蛇、伺机逃跑,那是库洛洛才能做好的事,到我,索性就光棍一点,拿自己真实的情绪糊弄她。
我没想过不切实际的逃跑,帮她干活也没错,唯一误导她的不过是,我从没想过屈服,所以绝不是真心投入她的麾下求得庇护。
因噎废食,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啊。我就是宁愿跟着库洛洛和飞坦东躲西藏、担惊受怕,被人满世界追杀如丧家之犬,也不愿意停下来给别人打工,看别人脸色。
自由啊,就算是浸透着血与火的危情,那也还是自由。
我想要自由。
谁想压在我头上,就叫他去死。
这才是我隐藏的唯一一件事情,藏好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水龙头被拧开,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流出来。我将水拍到脸上,洗了把脸,洗掉满脸的眼泪,也洗掉冰冷、倔强而乖戾的神色。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骨子里就是亡命之徒,时刻做好了拖着别人一起下地狱的准备。我原来老是想,如果遇到那种事,就用言灵要来全世界的炸弹——应该足以炸掉整个流星街吧。肮脏的、罪恶的、痛苦的,通通毁于一旦。
所以说力量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而相较之下哭喊和绝望是最没用的。如果要下地狱,至少拖着你的仇人一起下去——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复仇的力量,所以才要忍辱偷生。
不过我每次想到这里都会打住,因为还远不到最绝望的时候——如果不是踏过了库洛洛的尸体,我怎么敢这么做?他在这里。
心有牵挂,就有顾忌,所以一无所有的人最容易压上所有,命悬一线的人最喜欢以命相搏。
我捏捏自己的鼻梁,抹掉脸上的水珠,心道:这么想想,打从我来到流星街算起,这还是第一次库洛洛真的没有和我在一起。
好像自我们分开以后,我比以前更有冒险的冲动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我揪着自己的脸颊告诫自己,我得稳住了。拉过旁边的毛巾擦了擦脸,我最后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