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见了滚到角落里的面包,感慨道:“我们,竟然遇到好人了呀……”
“是啊。”
直到很久以后,我和玛奇混得熟了,又说起这时候的事,才知道我们是遇到了好人没错,可库洛洛说的,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这个说得比唱得好听的家伙!装什么小白兔啊!
回到眼下,我和库洛洛继续讨论我们不怎么妙的处境。
库洛洛道:“商业联盟一直在到处搜捕我们。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前玛莎来送过一次水和食物,告诉我流莺街这里已经被搜过一次了。那些人虽然撤走了,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这两天还是不能出去。”
我“嗯”了一声,感觉肚子里一阵火烧火燎的难受,说道:“我饿了。你吃东西吗?”
“吃。”库洛洛道,“别弄太麻烦的……”
“两碗粥!”我印象中好像这种时候应该吃清淡的……
“……垃圾没处藏。”库洛洛看着眼前盛着白粥的两个塑料碗,干巴巴地把话说完。
“先吃吧。”我又疼又饿又发烧,才顾不了那么多哩,往库洛洛粥碗里放了柄勺子,自己先舀着喝了起来。是最普通的白粥,温温的,喝起来正好。
一碗稀粥下肚,我又困顿起来。借着那把手电越来越暗的光,我看到自己之前躺着的“海棉枕头”原来是一个方方的抱枕,里面是海绵绝对没错,外面罩了个印花的布面,已经脏得发黑,令我怀疑从没洗过。
人潦倒的时候自然没那么讲究,我挪动屁股,软软地倒回抱枕上,躺在地上昏昏沉沉。
我揣测着自己要么就是药效上来了,要么就是烧得更厉害了,根据热得可以煎鸡蛋的脑门,我推断是后一种。躺在地上像头牛一样气息粗重的呼吸,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库洛洛说话:“你说昨天晚上,是谁暗算我?”
“不知道。”库洛洛道,“昨晚太黑,我忙着捞你,什么也没看到。”
“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我犹疑道。现在回头来想这支突如其来的冷箭,处处透着莫名的味道。
“不,我感觉……不是。”库洛洛也不甚确定地道。
“嗯。”我精神渐渐萎靡,闭上眼睛,含混道,“那是……哪个……该死的……”
“以后会知道的。”库洛洛道。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掀开眼皮,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我们还在密室里,头下枕着海绵枕头,身下是温热的石板。
密室里的手电不知何时关掉了。
半梦半醒中,肩膀处的创伤剧烈地发作起来,肩膀周围的肌肉仿佛在一抽一抽的跳动,直接撕扯着我因为发烧而愈发敏感的神经,疼得我张嘴叫出声来,想要满地打滚。
“疼……疼……”我喃喃叫着,小幅度地胡乱挣扎起来。
库洛洛被我吵醒了,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困倦。
“疼,我伤口好疼……”我伸手去拉他的裤子,呜呜地哭起来,“……帮帮我,我好疼!”
“你别闹。”他探身过来按住折腾不休的我,困惑地问:“我怎么帮你?伤口疼是正常的。这种时候,不是只能忍着吗?”
“我不要……好疼!”我任性地哭道。从没有受过这种痛苦,我印象中最可怕的疼痛就是被罗宾剥开手掌的皮,和此时肩膀上深入骨髓的疼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上的。
为什么会这么疼?刚才明明都没有这么疼!
“止疼片!给我吃止疼片!”我含含混混地叫道。
悉悉索索的声音,黑暗中,库洛洛塞了一片药片进我的嘴里。我尝不出苦,直接咬碎药片和着吐沫咽了下去。
隐忍地等着药效发作,我痛苦地□□出声,每一秒都像一辈子那么漫长。疼痛丝毫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伤口像在被不停的搅动,肌肉抽搐着,每一秒都让我觉得这就是可以忍受的极限了……
我试过咬紧牙憋着,又发现还是叫出声来更好受些,两条腿在地上忽曲忽伸,我很快把自己折腾得奄奄一息,瘫在地上不再动弹。
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知到无穷无尽的痛楚,像一浪高过一浪的潮水将我淹没。疼痛无法缓解,我只能蜷缩在地上苦苦煎熬,感到巨大的恐惧。
“库、洛洛……”我□□着哭泣着叫我唯一能叫的人,张大眼睛看向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问他:“好疼,疼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一只手覆盖在我的眼睛上,陷入到半昏迷的状态里,我听到库洛洛的声音:“我不知道。”
他又说了什么,我迷迷糊糊的没有听清。
“……活下来。”
也许是止疼片渐渐起了作用,也许是我所剩无几的体力消耗一空、终于晕过去了,总之,我就这么痛不欲生地熬着,熬着,然后不知在什么时候,终于感觉不到了。
我的再次醒来,是被一道照到眼上的阳光刺醒。
我皱着眉闭着眼躲了躲,然后抬起一只沉重的手臂挡在眼上,睁开眼睛向阳光照来的方向看去。
颠倒的视线里,名叫玛奇的小女孩站在密室的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脸。她用冷漠的语气说道:“出来。”
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好了很多很多。我颤颤巍巍地撑着僵硬发软的身子从地上站起来,朝密室的出口走过去。密室外面先是一个衣柜,衣柜里还堆着乱糟糟的衣服。我小心地不踩到那些不大看得出原色的布团,从衣柜里钻了出去。
踩在深灰色的水泥地上,我好奇地打量这间不大的房间。这明显是一间卧室,衣柜里面的墙角摆放着一张足够大的双人床,足足占据了这间房间一大半的面积。除了床和衣柜,就没有别的家具了,正对着衣柜的墙上是一面窗户,厚重的窗帘拉开了,刺眼的阳光正从那里射进来,照在我久不见光的皮肤上,有一种妥帖的温暖。
库洛洛跟在我后面从衣柜里出来,比我们矮了一头的三寸丁玛奇抱臂站在衣柜边上:“玛莎叫你们去吃饭。”
说完,她立刻转身向房间外走去。现在光线清晰,我注意她的脸上脏兮兮的,似乎沾着东一块西一块的灰尘,将我印象中那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貌遮掩了九成。
玛奇母女的家是最简单的套间,从卧室走出去,就是显得更狭小一些的外间,只简单的摆着一张餐桌,桌子后面的墙边有一排没有摆满的木架,木架旁边的墙角堆着一只巨大的木箱,木箱不远处还有一个深色的大缸贴着墙壁而放。
玛奇正伸手从比她的肩膀还高了一点的桌子上拿一块面包下来,送到嘴边有些吃力地啃。旁边,她的妈妈玛莎转身向我们看过来,微笑着招呼道:“在里面闷坏了吧?快来吃早饭。”
我还记得这个女人温暖的怀抱。她的声音也一样温暖而温柔,像阳光一样。这是我第一次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到她的正脸,她长得很漂亮,比尚未长开的玛奇还要漂亮许多,发梢向两边翘起的紫色短发,一双褐色的眼睛带着一种让人想要微笑的明亮。
于是我忍不住扯动干裂的嘴唇,回给她一个笑容。
“打扰了。”库洛洛在我后面,彬彬有礼地说道。
“为什么要分给他们?!我们的食物明明是你……”玛奇放下面包,气结地瞪着她妈妈说道。那张脏兮兮的脸上,一双金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得气势十足。
妈妈的气势就明显弱于女儿,她温和而无奈地看着气势汹汹的女儿:“玛奇,别这样。”她好声好气地解释着:“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我们应该帮助有需要的人。而且这些食物,反正我们也吃不完,不是吗?”
“吃不完可以留着明天吃!”小姑娘似乎被激怒了,脸颊微微鼓起,对她妈妈吼道,“你总是这样!明明、明明可以少……”她转头狠狠瞪了我和库洛洛一眼,像一头发怒的小兽,转头跑出了敞开的大门。
玛莎看着门外玛奇跑远的身影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继续温和的招呼我们:“不要在意玛奇的话,我们的食物还有富余。”她看着我们,目光里带着全然善意的怜悯和温柔,“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你们一定饿坏了,多吃一点。”
“……谢谢。”
有多久没有接受过这样纯粹的善意了?久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有些不自在的道了谢,走到她身边向桌面上看去。
刚才玛莎母女争执的时候,我就大概扫过了上面的食物,一个大托盘里装着四五块圆形的面包,表皮发黑,看上去脏兮兮的。面包旁边的盘子里还装了一块三角形的奶酪,已经被切去了细细的一个角。
自从有了言灵,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简陋的食物了,更别提那奶酪上还长着一层细细的绿毛,面包也一看就放了很久,说不定还转过几道手,上面有着黑色的手印。虽然很饿,但看着这样的食物,我却完全提不起胃口。
要是在平时,这样的食物我看也不会看一眼,可感受到玛莎轻柔的目光,我完全无法露出嫌弃的表情,只好抿着嘴角,伸手从桌上拿了一块面包。
好硬!
捧着硬得像石头的干面包,我仔细的瞅了瞅,拿不准下口的地方。
“没关系,快吃吧。”玛莎大概以为我不舍得或是不敢吃,温柔地鼓励道:“不够还有。”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在沾着不明污迹的面包上咬了一口。果然很硬!有点费力地将干巴巴的面包嚼碎咽下去,再吃第二口就不那么困难了。
玛莎似乎很开心,又拉过桌子上的两个杯子(那是桌子上唯二的杯子),拿到身后的大缸里舀了两杯水出来——原来是个水缸——一杯放到我面前的桌沿,一杯递给库洛洛。
“谢谢。”我含着面包,低声道。阳光下,那杯水装在半透明的塑料杯中,显得略微浑浊。这也和我惯常喝的没开封的矿泉水不一样。
蓦地转脸看向后面,库洛洛正垂着眼地接过水杯,玛莎还保持着弯腰递水的动作,侧脸线条柔和。
她什么也不知道……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告诉她,告诉她别再把这么糟糕的面包当成宝了;告诉她我有很多很多、不限量的面包,巧克力的、奶油的、香草的……各种口味,保证她见也没见过;还有水,这么浑浊的水谁要喝了,我想喝橙汁!问她想喝什么?咖啡、可乐还是红茶……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