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束月冷哼一声,慢慢将刀尖刺入手腕肌肤,用力剜出最后一颗骨珠,方吁出一口气,浑身瘫软下来,虚九鸾忙上前一步,细心为他处理伤口。
董束月任由他垂头帮自己涂抹獭玉髓,良久淡淡道:“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我看七殿阎君之位,不妨由你来接掌罢。”
虚九鸾脸色骤变,猛的跪倒:“殿下……”
董束月却是自顾笑道:“我不知自爱,受辱于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当这泰山王?”
虚九鸾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竟有些嘶哑:“属下以为,殿下明白我的心意。”
他一张脸生得端正英俊,却毫无特色,协助打理七殿所有事宜,兢兢业业谨慎踏实,行事却刻板乏味,衣衫发饰更是数百年不变的整洁,只有涉及董束月,才会偶尔失态,显出稍许的情绪来。
“属下原本只想与殿下一起在这七殿长长久久,殿下平安快活,属下一旁随伺,便是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凤双越折磨殿下,属下虽法力低微,但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与他一拼。”
“殿下,就此别过。”
抬头凝视董束月一眼,起身便走。
看他快走出门外,董束月方喝住:“站住!谁让你去找凤双越麻烦?”
虚九鸾停足回头道:“殿下,凤双越身份紧要行踪诡异,留在地府定然别有用心……何况,何况他竟还伤了殿下?”
董束月擦去短刀上的血迹,含着一抹真切的笑意:“胡说!凤双越是我七殿贵客,怎会别有用心?他要做的事,便是我要做的……以后你便会明白。今日他伤我,只是误会罢了。”
看虚九鸾一脸疑惑不甘,想想凤双越一番苦心孤诣,不过是为自己做了嫁衣,到真相大白之日,不知脸色会有多么难看,一时心中畅快,态度也不免温和了几分:“九鸾,你对本王的心意,我都明白,守好你的本分,我不会亏待你。”
季复生既已学会御风术,卓远鹄出手再无顾忌,两人此番对战,季复生终于知晓为何卓远鹄能称得上七殿战力第一,便是泰山王董束月,也只能法力占优,若临战拼杀,却是远不及卓远鹄。
卓远鹄一则力量奇大,每一枪刺出轻轻松松便是石破天惊之势,一力降十会,若是正面直撄其锋芒,就必须完美把握出枪的角度和施力点,不差厘毫的以最强抗击他力道的至弱,方能压住枪势,更可怕的是,卓远鹄生前已是枪术高手,到了地府更是一心练枪,除了枪别的武器一概使不好。
俗话说,年拳,月棒,久练枪,卓远鹄专精于一而制百,只要一杆紫电枪在手,地府中便已立于不败之境。
季复生仰仗天分悟性,以游斗为主,辅以突袭,于实战中一招一式的磨砺突破,勉力支撑两个时辰,终究还是弃枪服输。
卓远鹄却已然无比的满意,季复生之于枪术,完全是个奇迹式的存在,每一次的出手和接招中,都能以惊人的速度完善吸纳、采英撷华,与自己的切磋就像是上好的磨刀石在打磨一把快刀,每一个回合的对抗,都是去芜存菁的扬弃与成就。
季复生视卓远鹄亦师亦友,两杆枪锋攻守酣畅淋漓,连近日妖神之战的郁郁都得以一舒,战罢恭恭敬敬的给卓远鹄施以半徒之礼,罩上面具回府之时心结已然稍解。
拐过街道一角,却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正昂首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兽类。
来人生就一张让人一看就胸闷气短的脸,狰狞丑陋,异常欠揍,正是被自己分尸过的犬芒,想必他数月来在聚魂玄玉翠内修养疗伤,现在既然出现,便是已经恢复形体法力。
犬芒迎面撞见一人带着银面具,原本只该擦肩而过,不料无意中对上了那双漆黑眼眸,不禁一怔,已认出季复生来,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愤恨畏惧又夹杂着尊敬的神色,却仍是改不了那几分兴奋yin邪,闷声道:“原来你便是槐真?”
季复生想到此人性情残暴欺凌弱小,只觉得手痒痒的,刚跟卓远鹄杀热了身子,十分想再杀他一回,当下冷冷挑衅道:“你不服么?”
抖手取出银青长枪,下颌微抬,示意犬芒先行出手。
犬芒幸运的拥有一个很简单很清楚的大脑,他的原则是恃强才能凌弱,面对更强的就该恭敬避让,所以往后退开几步,却是先护住了身后的一群奇形怪状的似狗非狗的玩意儿:“我服!”
季复生握着枪,看素来强横凶恶的犬芒一棵水草也似柔软的服帖着,倒有几分无从下手,愣了片刻,谆谆善诱道:“不再试试?也许我上次只是凑巧。”
犬芒声音很大很豪迈,生怕漏了这七殿中任何一个有耳朵的鬼:“输就是输,我不会再跟你动手,除非我能赢过你!”
看季复生眼神不善,忙道:“你要打我出气也可以,别伤着我的狗。”
季复生微微眯着眼睛,睫毛在眼睑投下扇状的浓密阴影,遮住了多半的情绪,抬手将枪尖架在犬芒颈侧:“杀你,还是杀你的狗,你自己选罢。”
犬芒一双铜铃巨眼眼眶大眼珠小,绰绰有余的分布着,别人是三白眼,他是四白落地,看一眼身后呜呜直叫的狗们:“槐真大人,你杀我。”
“为什么?”
犬芒苦笑:“我犬芒欺人不欺畜生……再说我已被你宰过一次,滋味虽说十分难受,但有泰山王在,想必还能再活转来,它们死了也就真死了,我舍不得。”
“欺人不欺畜生?”
“是,畜生比人强。”
“为什么?”
“因为畜生不欺人。”
季复生一针见血:“可你欺人。”
犬芒答得痛快:“对,我不如畜生。”
这个逻辑太过强悍,季复生被镇住了,也懒得多费唇舌,默默拖着枪从犬芒身边走过,琢磨着还是等下次寻个他欺人的时候秒杀他好了。
犬芒看他走远,龇了龇牙笑得既憨又滑,摸一把颈侧,不疼,但残留了几分锋刃的冷意,心道:“你的性子是只砍强人,怎么会杀狗,你当我生得丑,脑子就笨么?”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一下,嘿嘿
我在纠结文案,我不想当文案废柴!我要雄起!
指点
凤双越的厨艺出奇的好,待季复生吃完,笑眯眯的指着桌上几碟穷人的钱袋一样萧索的空盘子,满脸欠揍的邀功:“怎么样?”
季复生口腹满足之余,倒也不吝于满足他的虚荣心:“很好。”
看他脸色似乎还不够满足,从善如流的补上一句:“地府一绝……你若是闲着,不妨去抢抢老马牛肉面的生意。”
凤双越过滤掉后半句,笑纳了前半句:“那你怎么感谢我?”
“准你天天下厨,我拨冗尝尝。”
凤双越无奈的点头。
季复生在家,因不耐烦长袖,直把袖口卷到肘弯以上,露着线条修长笔直的小臂,原本透白的肌肤经历了人界数日风吹日晒,显出健康均匀的蜜色,明珠光辉下,肌肤色泽更是出了鞘的刀锋一样华丽纯净。
凤双越情不能自控,伸指触摸,着迷于那种顶级的触感弹性,随口道:“我还是更喜欢这样的肤色,地府里尽是死白死白的,僵尸也似。”
季复生已经习惯了这厮人前人后两个样,人前海也似深不可测,比水银珠子还捉摸不定,跟自己单独相处时,却是不加收敛的风流无限言笑不拘。
当下也不多说,眉峰一扬,五指在空中划过,一面镜子悬于凤双越眼前:“看看你自己。”
镜中的脸是最皎洁的白,细腻莹润赛过美玉,全无一丝瑕疵,季复生唇角略勾了勾,忍住笑意:“最僵尸的僵尸就在这里。”
凤双越伸手化开那面光镜,顺势握住季复生的手腕,突然笑道:“跟卓远鹄比枪,输了吧?”
季复生答得干脆:“输了。”
凤双越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挑起眉不正经的笑:“求我,我就指点你几招。”
重逢后凤双越虽是妖族至尊,举手投足轻易焚毁判官殿,两根手指便制住禺狨王,但这极少的几次出手,却也只是以法力震慑一二,从未动过兵刃,因此季复生看他一眼:“就你?你会用枪?”
凤双越道:“枪乃百兵之祖,我自然是会的。”
看季复生漂亮的黑眼睛里满是怀疑不屑,不禁好笑,曼声道:“不信?一会儿你就该信了……到时可别怨我下手不留情。”
他这般一说,季复生不免有些不信又待信了,但等到凤双越提起一杆素缨亮银枪,纤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抚过枪杆时,忍不住冷哼一声,心道你这是试枪呢还是调|情呢?
凤双越行止优雅高华,不显山不露水的温润内敛,长枪在手,也仿佛只是折花执柳,全无半分兵刃的杀气。
枪杆纯钢制镂云纹,便于抓握,但凤双越持枪极为松懈,枪尖本该凝而直,在他手中,却是振颤而不定,提着枪竟还分神看了看园中倚楹竹翠紫桐嘉实。
季复生都懒得出枪了,转身就走:“你慢慢玩,我回去睡觉。”
凤双越低喝道:“站住!”
季复生尚未来得及回头,周身一凉,凤双越的枪尖就抵在颈后,紧贴肌|肤不差厘毫,感觉被绳索勒住了咽喉也似,连呼吸都断绝了一瞬,心里清楚这短短一瞬,已足够凤双越洞穿自己的咽喉千百次了。
听得身后凤双越一声轻笑:“指点你的第一招便是……永远不要把攻其不备的机会留给别人,不要小看任何对手,哪怕他握枪的姿势像个笨蛋。”
季复生暗暗咬牙,却不得不服,这一枪的速度与分寸,已是自己不能及:“知道了。”
凤双越撤开枪锋,季复生侧身拔背,银青长枪蓦然现于掌中,双手虚虚一拢,猛的一紧,出手,叮的一声脆响,尺半枪锋抵住了素缨枪的三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