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双越三个字并不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也不是植根于血脉的荆棘,而是与自己不经意早已融为一体的存在,是魂魄开出的花,日日夜夜不离不弃,花枝上可能有细微的尖刺,每一次念及,免不了的隐约心痛,更多的却是满足,季复生知道,只要自己还有呼吸,就还爱他。
能活着,能痛,能爱,季复生何其幸也。
乍一听百里弑父之事,季复生深知其中定有曲折,道:“只提过一句,说你曾倾覆北海,杀了龙王敖圭。”
百里低沉模糊的嗓音在静夜里犹如箫埙:“很奇怪,我和老三相交数千年,常日仙山玉宇结伴遨游,虽有结义之情,亦不免提防之心,如今跟你一起不过十年,每日柴米油盐打劫绑票,却当真成了亲人。”
季复生笑的时候,微微上斜的眼尾线条分外风流飞扬,真心道:“二哥就是我的亲人……”
百里浓密的睫毛半垂卷翘着,眼眸中既有温情,又有沉浮不定的百般滋味:“所以无论你愿不愿意听,我都要告诉你当年的北海旧事……除我之外,没人知道的事。”
“嗯。”
“妖神界传说,我生父北海龙王敖圭好生了不起……我母亲只是来路不明的低等妖族,配不上天庭册封的龙族正神,敖圭对我母亲始乱终弃,对北海龙宫来说却是浪子回头,总之,我一出世他就将我们母子逐出龙宫。”
这个说法听起来合情合理,季复生看着百里有些黯然神伤的脸色,却问道:“这个传说不是真的?”
百里摇摇头:“我母亲,名唤姬迦那。”
季复生忍不住惊呼:“姬迦那?”
跟凤双越在一起的时日,金翅大鹏王对季复生孤陋寡闻的文盲行径十分无奈,便把一些神仙妖怪的掌故秘辛当做睡前故事讲给他听,凤双越声音既美言词又趣,款款道来之下,季复生纵是半梦半醒,也听了个过耳不忘。
因此乍闻姬迦那之名,不负凤双越当年所望,季复生终于表现出了一个妖族应有的震惊。
姬迦那是上古极为神秘的邪神,原形半龙半蝎,法力深不可测,性情更是暴戾凶残,曾一夕之间,毁掉仙界十余座名山洞府,手底神仙妖物魂魄无数。
北海之主再尊贵,在姬迦那眼中,也只是山林浅溪中普通一小蛇。
敖圭敢对姬迦那生情已是惊天动地的胆量,便是凭空再给他千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在育有一子的情况下对姬迦那弃若敝屣。
看季复生微张着嘴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百里叹了口气,低回而怅惘:“自敖圭和姬迦那在百里城初遇之后,敖圭对她就一见钟情真心相待,据说到死都只爱她一个,姬迦那也是,明知龙蝎妖体一旦生子便会法力尽失,但因为敖圭想要,便心甘情愿为他生下了我。”
“敖圭因恋上妖族不容于北海,姬迦那便与他隐居乱石山碧波潭中清静度日。姬迦那的身份外人无一知晓,只知她法力高深,倾尽四海龙族也不是对手,生子之后,虽再无半分法力,北海因不知个中底细也不敢招惹……那段日子,每时每刻都是欢喜圆满,姬迦那没有一星半点的凶悍戾气,碧波潭水族仆役虽多,她却日日亲手做羹汤,闲暇时与敖圭一起指点我枪术修行。”
季复生静静听着,心生羡慕,却不知百里后来为何孤单一人,又一派邪肆纵欲嗜血好杀的行止,随口感慨道:“原来如此,你爹妈这样真是好……不过人言当真可畏,竟传出你弑父屠族的谣言来,连我都信以为真。”
百里双眉一轩,声音中有种古怪的涩意:“谁说是谣言了?敖圭确是被我一枪穿喉,北海龙族二十七条性命,也都交代在我手中。”
季复生只觉世事之匪夷所思,莫过于此,寒风过处,不由得直打冷颤:“为什么?”
百里淡淡道:“姬迦那遗命。”
百里身材异常高大,季复生却是少年人尚且单薄的体格,此刻百里见他怕冷,干脆如同他小时候一般,搂到自己怀里,方慢慢说道:“敖圭在碧波潭待了八年,虽有娇妻稚子和乐融融,日子却也太过风平浪静单调无波,他毕竟是北海龙王,北海龙宫中还有他的亲人,终有一天起了思归之念,便独自回去北海说是暂居。”
季复生疑道:“这可坏了,北海龙宫只怕对姬迦那不怀好意。”
百里眼中掠过一道冰冷的光:“岂止是不怀好意……敖圭回北海不到一年,碧波潭便惨遭屠戮殆尽。”
季复生道:“难道是北海龙宫对你娘下的毒手?”
百里轻轻颔首。
季复生却是不解:“可他们并不知晓你娘法力尽失的底细,怎敢贸然去袭?”
想到百里弑父,灵光乍现,惊道:“难道是……”
百里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自是敖圭透出了姬迦那法力尽失的秘密。”
季复生急问道:“为什么?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有意无意谁在乎呢?”百里颇有几分漫不经心:“说有意,那便是他腻了,不愿意与一个失了法力的蝎龙妖厮守,龙宫中自有从小为他备着的龙妃,不怕没有美人睡……说无意,那就是他对那些龙族亲人不曾提防戒备,小心一时小心不了时时,一不小心就漏了口风。”
“你为什么不问清楚?”
“有什么可问的?不管有意还是无心,姬迦那总归是死了。”
季复生摇摇头,自己无比重视的,他却云淡风轻,蛟魔王的个性果然一如凤双越所说,不可揣度的邪气叛逆。
“姬迦那自留不住敖圭,任他回北海那日起,便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因此提早将我送走,留下一句话,若是她死了,待我成年后,便为她去北海杀了敖圭……”
季复生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叹。
“你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很稀罕么?”百里拍了怕他的脑袋:“姬迦那曾悄悄跟我说过,她若活着,便容不得任何人伤害敖圭,她若死了,却要敖圭也不能活。所以她遗命如此,我半分也不奇怪。”
他是不奇怪,季复生却简直是惊悚了,这一对母子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比巫风灵卓羽玄有过之而无不及,怔了半天,方问道:“她……你娘为什么不跟你一起离开碧波潭?”
作者有话要说:百里痛说革|命家史了
我总在脑补,百里用的什么睫毛膏……
我的编辑特别好,今天问我:你没有封面啊?
我说:您给弄一个呗。
她说:好啊。
我说:我要又雷又囧的那种!
然后她的qq就不堪刺激的死了,再然后她就不理我了……
但她还是慷慨的给我挂了个封面,我很高兴,这七天都日更
待定~
百里静默片刻:“这我也不懂,但姬迦那说碧波潭是她和敖圭的家,她既然已经是敖圭的妻子,便要在家里等着夫君。”
“后来我法力大成,练就覆海珠与裂魂枪,姬迦那的内丹化为屠龙蝎,便封印在裂魂枪中。我去了北海,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去北海……北海可真美,美得我一直都忘不了,无论浪潮汹涌还是平静无风,甚至后来被血染透……都美不胜收。”
其实若论气象磅礴碧波逶迤,北海又哪及得上东海?但百里毕竟是北海后裔,魂魄骨血中,对那片汪洋自有天生的亲近向往。
“北海龙宫胆敢害死姬迦那,我不能让他们有一人漏网,就用覆海珠将一海之水尽皆吸干,逼得龙宫所有人倾巢而出。敖圭那些年纵情酒色颓废不堪,上得岸来仍是糊里糊涂醉眼朦胧……可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你说古怪不古怪?”
此刻百里已沉浸于数千年前的往事之中,季复生明白他不是当真问自己,也就默不作声。
百里神色间有些难得的孩子气的怔忡,又隐隐藏着决绝冷酷:“他说,百里,我一直都在等你。嗯,他跟姬迦那给我取的名字叫做敖百里,是纪念他们在百里城的初见。”
“堂堂北海龙王,在我面前骨头软得像是喝了雄黄酒的蛇,说不出的憔悴潦倒,可我一点都不可怜他……哼哼,为什么要可怜他?我可怜他,谁可怜姬迦那死无全尸?谁可怜我孤零零的无父无母几千年?”
“我就笑着问他,你认得我?你等我做什么?心里却想着,一枪下去洞穿他的咽喉,屠龙蝎撕碎他的魂魄,姬迦那定然会十分欢喜……”
“他死死盯着我看,说,我当然认得你,你眼睛跟你妈妈生得一模一样,你是替她来杀我的,是不是?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他身边簇拥着的龙妃龙子们听到这些话,脸色都变了,有恶狠狠瞧着我的,有祭起法宝兵器准备围攻我的,也有浑身发抖怕我的,还有眼神游移想借机逃跑的,有一个最美艳的女子,依在他怀里娇滴滴的让他快杀了我。我真是不明白,北海龙宫尽是这些下三滥的货色,敖圭当年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连话都懒得再说,抬起手就是一枪直刺敖圭,那些龙子龙妃们有胆子大的,纷纷抢上前来,哼,这些龙宫娇生惯养的泥鳅又哪值得我多瞧一眼?我吐出覆海珠,祭起龙取水结界,将他们尽数困在阵内,只管一心对付敖圭……”
“奇怪的是,原本以为敖圭多年修为,估计能在我手下过个三五十招,不料他竟毫不抵抗,我只一枪,便穿透了他的喉咙。”
百里静了静,阴沉沉的古怪一笑,方又道:“他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枪锋入喉那一瞬的感觉,我却永世都不能忘记,很轻松的就透过去了,哧的一声,没有半分阻碍,比撕开一幅薄薄的丝绢还要容易……你知道后来我为什么纵|欲无度?为什么要收罗那么多美人艳妖?”
声音突兀的尖锐:“因为我一想到